云雀在(44)
李慧婷接过纸条吐了吐舌头,说道:“您怎么自己不去给他说啊,我不想再当传声筒啦,他没准会觉得我对他别有居心了。” 她越发觉得钟弗初和周予安有些怪了,可又不敢问他的老师。
“你有吗?” 钟弗初看着她,皱眉问道。
李慧婷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忙摇头道:“没有没有,予安有钱又帅,我哪好意思有居心啊!”
“那就快打电话。”
李慧婷叹了口气,刚拿出手机,就看到办公室门口有个人在探头探脑。
“人来了,我不用打了吧!” 她向周予安招了招手,打算把手里的纸条直接给他,背后却冷不丁传来钟弗初的声音:“跟我去查房。”
李慧婷愣了愣,早上不刚查过吗?怎么又查,可她向来不敢违逆老师的话,只好跟在钟弗初背后往外面走。
周予安看到钟弗初在里面和李慧婷说话,却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他刚要进去,就看到钟弗初带着李慧婷往外走。
他双眼一亮,扬起大大的笑容,软软的喊道:“弗初!”
钟弗初依旧是那一身白大褂,却并没有看他一眼,仿佛他是空气般径直从身边走过,李慧婷跟在后面朝他点了点头。
周予安的笑容僵在脸上,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身体仿佛失去了知觉,他茫然的看着钟弗初的背影渐渐远去,却不知为何视野突然模糊的像雨后玻璃窗。
他不得不仰起头拼命眨了眨眼睛。
李慧婷跟着钟弗初走在走廊里,小声道:“您怎么不理他啊,既然不想理他,又何必待在办公室里呢?他复查完肯定会来找您的,毕竟他一直那样黏您。”
她想不通钟弗初的心思,如果真要躲着周予安,医院这么大,多得是地方够他躲。
钟弗初没理她,她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我看刚才予安都快哭了。” 那副泫然欲泣的样子,她看了都忍不住心疼。
钟弗初脚步顿了顿,那一刻她以为他会转身回去,但他还是没回头,甚至加快了步伐。
李慧婷没再多嘴,可她又突然听到后面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越来越快,越来越响,像敲在人心沸腾的鼓点,她驻足向后看去,却是周予安。
她又看了眼钟弗初,他已经停下了脚步,却没有转身。
她收起心里奇怪的猜想,悄悄离开了,还好走廊里目前没有其他人,她不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但希望他们能好好谈一谈。
周予安跑到钟弗初身后,却再也不敢往前走了,他将将站在他背后一米的位置,仿佛站在汹涌洪流的岸边,看着对岸朦胧的人影,用了很大的力气才问出声:
“你是不是打算以后都不理我了?”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像等待凌迟的罪人。
“是。” 钟弗初毫不犹豫的回答了他,背影冷硬无情。
周予安怎么也没想到钟弗初会回答的这么干脆,那个“是”字像一把尖刀突然戳进他的心脏,还没来得及痛,就已被搅动着抽出。
他突然想起他们在一起的第一个夜晚,钟弗初站在门口接他去一起睡觉,他撒娇说要是他不理自己一次,就少喜欢他万分之一,现在他不理自己这么多次了,可自己的喜欢却没有办法少一分一点。
“可我还是很喜欢你,我要怎么办?怎么办?”他茫然的睁大眼睛,哽咽着问钟弗初,像一个做完白日梦的孩子,醒来发现一切都是假的,哭着问大人梦醒了怎么办?
钟弗初缓缓转过身,周予安通红的眼睛落入眼中,他极力从那双泪眼里撕扯下自己的目光,喉头剧烈的滚动,尽力用平稳的声音道:
“你会遇见很多人,会找到一个你喜欢,也喜欢你的人,他可能是任何人,却不可能是我。”
周予安已经完全看不清眼前的人,他摇了摇头,努力眨掉几颗眼泪,液体带着滚烫的热意从脸颊滑落,视野才逐渐清晰。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抬脚向钟弗初迈出了一步,手指攥的快要失血,抬起头用很轻很轻的声音问道:
“你是不是也会去找一个你喜欢,也喜欢你的人?”
“是。”
依旧毫不犹豫,绝情到再无余地。
周予安忍不住闭上眼睛,喉咙一阵发烫,灼烧的他再说不出话,他像一只火光里掀翅的飞蛾,从嗓子里挤出最后几个字:“那我呢?”
那我呢?
钟弗初猛地震颤,这三个字如隆隆惊雷,在那一刻劈头炸裂,耳蜗轰鸣,时光倒错,世界再没有其他声音。
二十年前,他也曾一遍遍发问:那我呢?
回答他的只有无尽的黑暗,他与他从此走向不同的人生。
可现在他听到周予安问出同样的三个字,却有一瞬间呼吸不过来,手指颤抖的几乎握不住,极尽全力才狠狠刻进掌心里。
没有半分造化弄人的荒谬,没有丝毫平复恨意的得逞,他只觉得自己罪孽深重,心脏都要被捣碎了,剖烂了。
那曾是他世界里唯一的星星,小小的,闪着光。
而那颗星星现在却同样绝望而不甘的望着他,问他同样绝望的问题,那我呢?
他们之间是天生牵绊的血缘,是失落二十年的光阴,是无数的爱与恨,是永远跨不过去的命运鸿沟。
他想抬手擦掉他脸上的眼泪,却怎么也抬不起来,像一个溺水的人想抓住浮木,最终却是徒劳。
他想说你是我人生里最重要的一部分,残存的理智却堵住了他的喉咙,怎么也说不出话。
“我知道了。”
周予安没等到答案,他缓缓垂下头,紧绷的身体瞬间松弛下来,只剩下胸腔里的痛还在尖锐的继续,他抬手擦了下眼泪,转身走了。
第四十章
“还有没有落下的东西?”徐行抱着一个纸箱子,问站在客厅里发呆的周予安。
昨天半夜周予安突然打电话跟他说要搬回去,他从来没听到过周予安那样无助的声音,好像被锁在暗不见光的牢笼里。他二话没说从床上爬了起来,开车赶到这里,早上起来帮他收拾东西。
周予安茫然的看了一圈房子,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冲进卧室,徐行跟着走进去,看到周予安从床头柜里拿出一个相框,相框里不是照片,而是一张白纸黑字的医嘱。
徐行知道那是谁写的,叹了口气:“既然决定放下就别留他的东西了,免得以后看到了心烦。”
周予安固执的摇头,拿着相框没放手。
徐行便也没再坚持,他知道周予安病情复发,没敢让他提重物,自己上下来回几趟把东西搬进车里。
周予安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怔怔出神,他昨晚几乎一夜没睡,此时眼下一片青黑,双目无光。
他本和房东谈好了要买下这套房子,打算以后将这套房子和隔壁那户打通,那会是一个很大很大的家,他已经想好了要怎么重新装修,甚至规划了一个琴房,他可以在那里教他弹古琴,他也可以弹钢琴给他听。
可幻想里构造的爱巢,还未来得及实现,就已失去意义。
手机响起铃声,隔了好一会他才恍惚听到,拿起手机一看,是李慧婷的电话。
“予安,我找赵医生了解了一下你的检查结果,万幸不是很严重,听说他给你开了药,你有按时喝吗?”
周予安听到声音的那瞬不知为何有些想哭,那段住院的时光倏然涌入脑海,他捏了会鼻梁,鼻子还是发酸,怕自己的声音被听出不对劲,他只嗯了一声。
李慧婷没多问,她继续说着一条条的注意事项,周予安一边听一边看着相框里的纸张,纸上也一条条的陈列着叮嘱,周详细致,字迹疏朗,可惜写下这些叮嘱的人,再也不会亲口说给他听了。
“一定要记住,如果恶化了可能又要做手术哦。” 李慧婷的语气像一个幼儿园老师。
周予安鼻音浓重的嗯了一声,小声说了谢谢。
“不用谢,希望你快点好起来。” 李慧婷顿了顿,语气柔了几分,“也要开心起来哦,关心你的人看到你难过,会更难过的,为了他们,也要开心点。”
眼泪倏地落在相框上,周予安再也没忍住,发出极小的呜咽声,像一只受伤的小动物。
他要怎么开心,他最渴望被关心的人,说再也不会理他了。
徐行搬完东西回到房子里,看到周予安捂着脸在哭,眼泪顺着指缝不断流下,他慌了神,忙走过去将周予安搂进怀里,无措的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他知道周予安从小就爱哭,但哭过就忘,笑过就好,他从没看到过周予安这样伤心,眼泪好像怎么也流不完。
“我给你找个更好的,比那个姓钟的好一百倍,一千倍!”
周予安抱着徐行的腰,将眼泪蹭在衣服上,哽咽道:“你找不到的。”
“你别小瞧你行哥哥了,我说能找到,就一定能找到。”
徐行用纸把周予安的眼泪擦干净,拉着他从沙发上起来往外走,边说道:“可别在这儿待了,你再待下去没准儿要得抑郁症。”
周予安站在门外,看着徐行把房门阖上,关上的那一瞬,他闭了闭眼睛,身体颤了下。
“关了这扇门,忘了那段情。” 徐行搂着周予安往电梯走,周予安在进电梯前回头望了眼隔壁那户的门。
门依旧紧锁,似乎从未为他开启过。
徐行本来打算给周予安放一个星期的假,但周予安却坚持要去工作,他转念一想,人一旦忙碌起来,确实就没心思去想别的,便也随他去了。
这几天公司员工都说小周总像变了个人似的,以前总是迟到早退,还动不动就旷班,现在却每天第一个来,最后一个走,也不和他们开玩笑了,一来就钻进办公室里工作。
工作量减少了许多的徐行却依旧有些担心,虽然周予安看起来与常人无异,但他知道,那个爱笑爱闹的人已经不在了。
“洛洛,你也没必要这么认真啊,我又不是不给你开工资。”徐行将咖啡放在周予安面前,给他捏了捏肩膀。
周予安目不转睛的盯着电脑,平静道:“我银行卡被冻结了,你这个月得给我翻倍的发工资。”
“没问题,我直接给你转账吧,可怜孩子,你妈还不知道你们分手了吗?”
周予安在键盘上翻飞的手指僵住了,顿了会又开始打字,提起嘴角道:“她知道了又能怎样,原谅我?我从来不觉得我做错了什么。”
徐行知道他对明妍还是有些怨气,放下手走到懒人沙发上坐下,说道:“你还是抽空给你妈打个电话吧,母子没有隔夜仇。”
“再说吧。”
周予安说完突然想起自己的药还没喝,赶紧倒了杯水,按照要求喝了药。
这几天他胸腔只是偶尔隐痛,他严格按照医嘱来,按时吃药,感觉已经好了许多,估计要不了多久胸腔的气体就会自行吸收。
下班时已经将近八点,徐行睡了一觉醒来,周予安还在工作,他叹了口气,拿起车钥匙说:“晚上出去吃吧?你那厨艺我真的不敢恭维了。”
这几天两人回去后,周予安坚持要自己做菜,说更健康更省钱,徐行成了第一个被迫吃周予安牌黑暗料理的不幸者,真是苦不堪言。
“行吧,我还懒得做了呢。” 周予安关上电脑,和徐行一起出了公司。
徐行开车带着周予安去了一家环境优雅的餐厅,在江滩广场附近,坐在落地窗旁可以看到最好的夜晚江景。
但他渐渐发现自己挑错了地方,因为周予安自从坐下后,目光就没从窗外移开过,仿佛只身去了另一个世界。
夜空下的广场依旧人烟繁盛,坚硬的天幕被江水柔软,夜光风筝在天际拉扯出绵延的光线,白鸽从教堂顶簌簌飞走,两岸霓虹争先恐后的闪烁,闪烁在眼底,目眩神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