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雀在(14)
周予安不依不饶,将额头靠在钟弗初胸口,蹭了蹭,吸了吸鼻子:“就陪我一会好不好?你若走了,就没人和我说话了。”
钟弗初上身微僵,他看着周予安的头顶,柔软的头发被蹭的有些乱了,他忍不住伸出手想要轻轻覆上去。
周予安见撒娇半天没回应,扬起头将尖尖的下巴磕在钟弗初身上,抬眼望去,正好看到钟弗初已经抬起的手,和游移而慌乱的目光。
钟弗初刚要收回手,就被周予安抓住,然后被他放在了自己的头顶。
周予安似乎洞悉了他的想法,弯起眼睛笑道:“揉揉我啊。”
钟弗初紧抿着唇,动了动手指,柔顺黑亮的短发从指间滑过,周予安像猫一样眯着眼睛,比任何时候都要乖巧。
他忍不住将手向下滑去,抚过周予安薄而软的耳朵,周予安轻轻颤了下,侧过脸颊在钟弗初手心里轻轻蹭了蹭。
钟弗初倏地收回手,向后退了一步,别开目光道:“我先回去了,你…晚上早点睡。” 说完很快就转身走了。
周予安摸了摸自己的脸,心想自己居然也有撒娇没成功的一天?
夜晚的书房里,宋涤新观察着对面的房子主人,除了右手被包扎起来,他确实与之前没有什么差别,眼中丝毫没有视频里的戾气,甚至多了几分被熨帖过的沉静。
宋涤新回归正题,说道:“钟先生,你们院里今天发生的事我听说了,实在令人心痛,我看你手上受伤了,严重吗?”
他状似无意的将手轻轻覆在钟弗初右手上,做出一副要查看伤情的样子,但钟弗初却迅速将手移开,眼中戒备之色隐隐,冷淡的说道:“不严重。”
宋涤新在心里记下“反感肢体接触”,笑容不变的问道:“我在新闻里看到有你的视频,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钟弗初放下戒备之色,说道:“医院里这种情况并不少见,我早已习惯。”
宋涤新松了口气,他自从在钟牧远那儿了解过以后,就有些担忧钟弗初的心理状态,现在看来是自己多虑了。
也是,钟弗初这样的人,心比常人冷硬,哪有他想的那么脆弱。
宋涤新换了诊疗计划,决定不再一味的去挖掘钟弗初的过去,那对于病症没有丝毫帮助,反而让当事人陷入不好的回忆。
心理学里有一种治疗方法,叫叙事治疗法。
每个人的人生由他所经历的一个个“故事”组成,快乐的、悲惨的、痛苦的……心理创伤者感到绝望抑郁,是因为他们在“叙述”故事时,把“问题故事”当做自己人生的主线。
而心理咨询师要做的就是把那些意外的、偶然的、让病人感到愉悦的“美好故事”进一步发展下去,使得这些不起眼的“支线”越来越鲜明,让一开始显眼的“问题故事”不再突出,最后“美好故事”渐渐成为人生的主线。
现在他首先要做的,就是找出有没有这样一个契机,钟弗初曾脱离了“问题故事”的控制,那个契机或许就是他的“美好故事”。
“我听叶阑说,你在大学时有一个女朋友,好像最近在你们医院给父亲看病,你们是不是……”
宋涤新做出一副“你懂的”表情,他心想如果那段大学恋爱对钟弗初而言是美好的,现在趁机继续发展下去不失为一件好事。
钟弗初蹙起眉,他怀疑是不是有人把这件事昭告天下了,神色有些不悦道:
“没有,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宋涤新以为他只是表面上的抗拒,于是笑吟吟道:“我初恋是在高中,记忆很深刻,可惜后来我们不在一个大学,联系就淡了,前段时间听说她结婚了,我还难受了一阵子。你毕业后有联系过她吗?”
宋涤新企图用自己的经历引发钟弗初的共鸣。
“没有,最近才见到。” 钟弗初回答的干脆。
“……那你们当时有做过什么印象比较深的事情?比如有没有哪次约会很浪漫?”
“忘记了,应该没有。”
“……”
宋涤新不死心的又问了些钟弗初在初中、高中的记忆,试图挖掘出一些美好瞬间,结果都是白茫茫一片。
他本来想问钟弗初关于钟源的事,但一想钟源已经死了那么多年,即使有美好记忆,现在也只有惋惜和痛苦,还不如不问。
宋涤新心里暗叹一口气,这是一个矛盾的人,他对名利云淡风轻,对爱情无知无觉,人生被精细的规划计算,没有丝毫意外之喜,看起来本应心绪平静的生活,却又时常桎梏于童年记忆。
钟弗初已经敏锐的察觉到宋涤新的用意,直截了当道:“宋医生,你大可以说出你的想法,我会尽量配合。” 不用这样拐弯抹角。
宋涤新干笑了下,说道:“那我直接问了,你有没有在某一个时刻,发生了一些让你意外却高兴的事情,或者说,当你沉浸在过去的时候,有什么让你转移了注意力?”
他本没抱什么希望,以为钟弗初会干脆的说没有,却见他沉默了下来。
宋涤新燃起一丝信心,耐心的等待着,不知过了多久,对面的人终于开口道:
“或许有。”语气有些犹豫不决。
“为什么是或许?”
“因为我也不知道,那会有多久。”
或许明天就沦为陌路,美好烟消云散,生活复归于此,一如既往。
宋涤新提起精神,循循善诱道:“无论有多久,既然它让你有所不同,那你就要努力留住它,让它成为你的美好故事。”
“美好故事。” 钟弗初重复了一遍这个有些奇怪的词。
“对,属于你的美好故事,让你心驰神往、甘愿为之放下过去的美好故事。”
第十三章
第二天医闹的事情已经被压了下去,很多新闻和视频一夜之间被删除,之前闹事的家属也没再来医院,有人传言是老院长出手。
钟弗初右手负伤,邵丰文给他请了三天假,但他还是一大早就出了门,把车停好后,他去了医院附近的甜品店,买了一小盒蛋糕,又去旁边的鲜奶店买了一盒牛奶。
“哎哟,钟医生竟然也会吃这么甜的东西,还是要送人啊?”赵贤看了眼钟弗初手里的盒子,颇不正经的笑了笑。
“这是底下那家店的新品吧,钟医生,我拿我的四喜包子和您换不好?”李慧婷也凑上来,她最喜欢这些甜食了。
钟弗初将蛋糕盒放远了些,不冷不淡的说:“你上次的检讨呢?”
李慧婷笑容僵住了,刚要拿着包子溜走,又被钟弗初喊住:“去把这些拿给42号床。”
“哦好的。”李慧婷心说你怎么自己不去送呢,但还是把蛋糕和牛奶拿了起来。
她刚一出办公室门,就迎头撞上周予安。
“不用送了,正主自己过来了。” 李慧婷将蛋糕和牛奶塞在周予安手里,笑着说:“这是钟医生送你的。”
周予安愣着拿过来,看向钟弗初,却见他说:“甜品打折,顺便就买了。”
李慧婷贴向周予安的耳朵,轻声说:“那家店死贵死贵的,从不打折。”
“检讨。”钟弗初在里面冷不丁的说道。
李慧婷缩着脖子走了,周予安嘴角快翘到天边,走到钟弗初身边说:“感觉欠了钟医生好多钱,我以后请你吃饭还回来好不好?”
赵贤站起身要去住院部,笑着说:“我们科室每次聚餐钟医生都不去的,请他吃饭比登天还难。”
钟弗初拿着钢笔在桌上敲了下,看了眼赵贤,赵贤忙收起笑容走了。
周予安没注意到这些,他在钟弗初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打开蛋糕盒,里面是一块做的很精致的抹茶蛋糕,有很淡的清香,闻着一点儿也不油腻。
他拿起叉子叉了一块,一整口吃了进去,眯起眼睛,发出很舒服的轻哼。
钟弗初见他喜欢吃,心里松了口气,早上他踏进那家甜品店就浑身不适,尤其那些店员用很奇怪的目光在他身上扫着。
“钟医生吃不吃?” 周予安又叉起一块,递到钟弗初面前,“挺好吃的。”
钟弗初向后仰了仰,站起身说:“不了,我要去门诊。”
“我也要去!” 周予安忙将那块蛋糕塞进自己嘴里,又开始拼命吃剩下的。
钟弗初见他这般狼吞虎咽,心里微微叹气,坐下来说:“慢点吃。”
周予安三下五除二干完蛋糕,哽了一下,说:“我们去门诊吧。”
钟弗初看了眼他嘴角的奶油,忍了忍,还是抽了张纸递给周予安。
周予安一手拿着牛奶,一手拿着叉子,他舔了舔嘴角,舌尖将一小点奶油卷进嘴里,然后把整张脸埋到钟弗初手心里,将嘴角的奶油全蹭上去了。
“好啦。”
钟弗初目光扫过那张纸巾,紧紧揉成团丢进了垃圾桶里。
上午看病的人格外多,周予安在等待区抢到了第一排最后一个座位,正好能看到门里的钟弗初。
他一直看着,也不觉得无聊,只是越看越觉得医生真不容易,每天面对各式各样的病人,还随时有被骂被打的可能。钟弗初本就是个话少的人,对病人却要不断的说话,有些耳朵听不太清的老人,他也不厌其烦的重复着。
他本来担心钟弗初右手用不了,却发现他可以用左手写字,倒也挺顺畅的样子。
周予安旁边坐着一对来看病的父子,儿子三十来岁,探头看了眼正在坐诊的钟弗初,狐疑道:“这医生也太年轻了吧,肯定没啥经验,谁知道能不能看得好病。爸,要不咱重新挂个主任的号?”
周予安一听就一个激灵,扭头哼道:“年轻怎么了?就不允许人家智商高啊?我的病可就是钟医生治好的,丁点儿问题都没有。”
那男人没想到这还有个医生脑残粉儿:“嚯,你都治好了,那还来看病干嘛?”
“谁说我看病了?我等我未来对象呢!”
这时护士喊下一位,那人瞪了眼周予安,扶着他老爸走过去了。
过了会旁边又坐了一对母女,五十多岁的母亲探头看了眼钟弗初,对女儿撺掇道:“那医生小伙子挺不错,你等会主动点儿,要个电话号或微信啥的。”
“妈,您能不看到个男的就瞎激动么,医院漂亮女护士排成队,能看得上我么。” 女儿低声嗔怪道。
“他结婚了,你们说的那个医生。” 坐在一旁的周予安翘着二郎腿,抱着胳膊说道。
那对母女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转过身去没理他。
周予安心想钟弗初真是个祸害啊,就算以后追到手了,也要时时刻刻在战斗状态。
过了会出来一个护士,对周予安说:“钟医生让我跟你说,这里空调开得低,还是回病房去比较好。”
周予安双眼一亮,探身看向门里坐着的钟弗初,钟弗初也正向他看来。
他冲着钟弗初招了招手,钟弗初却转开视线,看病人去了。
没多久,他收到一条短信,来自钟弗初的,只有两个字:回去。
周予安看了眼依旧在和病人说话的钟弗初,在短信里回复道:偏不。
之后钟弗初就没回短信了,也没有再朝外面看。
周予安靠在椅背上,把钟弗初的短信截图,还在相册里点了颗心收藏。
他玩了会游戏,实在困得撑不住,闭上眼睛睡着了。
“我呀,有个侄女儿,条件挺不错的,今年二十七岁,在实验小学当老师呢……我听说您结婚了?那家里还有没有兄弟?”大妈看了眼一旁红着脸的女儿,问坐在对面的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