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与白(67)
“嗯,过年太累了,每天都有人放烟花,吵得我睡不好。”赵婉怡找借口。其实烟花是在离他们家很远的郊区放的,声音传过来已经微乎其微。
“你要是在老房子睡不好,搬到市区吧。檀湖边那套,那块很安静,我过去跟你一起住。”邓成宁说。
赵婉怡微笑:“老房子有小花园,能种花,能晒太阳,我搬去市区做什么?也就是过年这两天有人放烟花而已,平时多安静。”
邓成宁静了静,说:“怕你一个人在家无聊。”
“不无聊,家里还有李姨,哪里就无聊了。有时候邻居也过来坐一坐,喝喝下午茶,烤烤饼干。都是几十年的老邻居,住习惯了,搬走多难受。”
赵婉怡停了停,让邓成宁按下升降床的按钮,稍微升起来一点,说话轻松。
“如果你现在单身,妈妈说不定真搬过去跟你住。可你都有对象了,怎么还能跟妈妈一起住呢?宝贝,你说得对,你得有自己的生活。妈妈——”
说到这里,赵婉怡已经泣不成声。
邓成宁很难受,他只好说:“别说了,先好好休息。”
赵婉怡摇头:“宝贝,妈妈不是想控制你,我只是希望你开心、快乐。我、我是怕你太不主动了,不去争取,明明很喜欢小贺,又不敢跟他求婚。你不积极主动,他怎么晓得你在想什么呢?签订协议不是开玩笑,你经济条件比他好,在不需要婚姻关系共同抚养小孩的前提下,他估计一辈子都不会主动跟你提出签订协议。”
邓成宁呆呆听着。
“妈妈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真的很怕没办法替你打理好一切……宝贝,你别怪我。我让律师先制定了一份协议,你可以参考看看。你的财产可以跟小贺共有,妈妈名下的这部分,还是归你一个人所有。我不是疑心小贺,也不是不信任小贺,只是做什么事都得留有后路。”
赵婉怡说得很慢,但很坚定。
“我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去年手术后,想了很多。躺在手术台上的时候我一直在想,我要是走了,只剩下你一个人,怎么办?你没有兄弟姐妹,没有伴侣,我怎么能扔下你一个人?妈妈真是心如刀绞……”
赵婉怡的眼泪一滴滴落在枕头上,邓成宁难以呼吸。
“宝贝,请你原谅我,我又一次自作主张。出院后,我请了人,调查你高中时喜欢过的人……”
邓成宁如遭雷击,定在了原地,无法动弹。
妈妈怎么……会知道?
赵婉怡好像知道他的所思所想,慢慢解释着:“宝贝,你好傻,你是我儿子,我怎么会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你从小爱看纪录片,不爱看故事片,怎么会突然喜欢上外国电影?你会运动,但你对运动没有热情,你喜欢静静待在书房里看书、做题,怎么会突然那么喜欢篮球明星?你买了那么多的模型跟玩具,却有很多都不拆开……还买了不是你码数的球鞋……”
“这些都是我在你高中跟大学时,一点一滴发现的。但是,你不说,我就不问。我以为这只是少年时期的偶然心动,过去了就好了,如果你很喜欢,你自然会做出行动。没想到,你这傻孩子,从中学到大学毕业,到工作了,你还一直喜欢同一个人!”
“这点,你倒是跟你爸爸很像……可你没有你爸爸勇敢,你爸爸十几岁就敢给我写信了,可你这傻孩子,怎么会十几年喜欢同一个人,却一直没有成功追到他呢?你条件这么好……”
“我最后确定线索,找到人,是因为翻了你中学时的习题册……对不起,宝贝。我不是故意翻你的书,我只是想看看你以前上学时候都在学些什么,没想到,在里面看到提到小贺的标注……个子高,练长跑,脚的码数是47,喜欢打篮球,喜欢超级英雄……”
邓成宁头晕脑胀。
妈妈怎么会去翻他的中学笔记?
是了,一个母亲对孩子的任何东西都感兴趣,都当成宝贝。他还记得自己幼儿园、小学时每次画画,不管画得如何糟糕,妈妈都是当成宝贝一样,每张都收进画册里,说她要留作一辈子的纪念,时不时就看看。
“我请人调查了小贺,过去跟现在。我确定他是一个很好的人,感情史清白,只谈过一次恋爱。工作认真负责,跟同事相处得好,人缘好。拿了好几次优秀教师奖,还见义勇为,他跟你说过吗……这个孩子,在地铁上制止猥亵犯,追了好几个车厢,还跟人在站台上扭打,多危险啊……”
“唉,当我知道小贺他爸妈每周都替他在人民公园相亲角寻找同性相亲时,宝贝,你不知道我有多激动!你们明明性向一样,怎么会错过这么多年?我按小贺的条件印了传单,就等着遇到他爸爸妈妈。宝贝,我没有把你的信息到处乱发,从一开始就只给了小贺爸妈一张而已。”
“你看,你们不是顺顺利利在一起了吗?我不明白,只要你主动走出一步,很多事就会不一样了呀……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妈妈想当然了,妈妈不是想控制你,真的。妈妈只是想你主动一点,去争取幸福。对不起,对不起,宝贝,我、我不是个好妈妈,我是个失败的妈妈。你爸爸离开后,我就没把你照顾好,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赵婉怡的泪水打湿了枕头,邓成宁的眼泪也一滴一滴滚落下来。
邓成宁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无声地掉泪。
贺睿峰敲门进来后,看到的就是母子俩不停流泪的场面。
贺睿峰惊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了,差点后退关门离开。但邓成宁看了他一眼,可怜兮兮的,求助一样的眼神。
贺睿峰赶紧走进病房,轻声询问这是怎么了。
邓成宁摇摇头,没说。
贺睿峰说:“阿姨,您身体还没恢复,什么都别多想,养好身体才是最紧要的事。您要是有什么难受的,跟我说,我找医生。还是我明天让我妈来陪陪您,好吗?说说话,聊聊天。”
赵婉怡也摇头。
贺睿峰不说了,进浴室拿一次性洗脸巾,冲了热水拧干了。出来后把洗脸巾递给邓成宁,让他帮赵婉怡擦干净脸。等邓成宁擦好,他又拧了一条新的热洗脸巾,帮邓成宁擦眼泪。完了后,给赵婉怡倒温水,给邓成宁刚买的热豆浆,问他喝不喝。
安慰好母子俩,护士来例行查房,劝说家属或护工只留一个,让病人好好休息。
他们两个都是男性,不适合陪护。赵婉怡也让他们赶紧回去休息,还说有护工在,让他们明天都别来了,邓成宁照常去上班就行,她有什么事会打电话的。
邓成宁还处于昏昏沉沉的状态,贺睿峰帮他开口:“阿姨,我还放假着呢,有的是时间,您别操心了。明早我就来看您,您赶紧休息吧。”
又叮嘱护工,夜里有什么事马上给他打电话,这才带着邓成宁离开医院。
他把邓成宁带回自己的小房子,煮了一碗热热的汤面,说:“宝宝,你晚饭都没吃几口,吃点吧?要不喝点热面汤也好。别担心,我跟医生谈过了,医生说阿姨只是这几天休息不好,接下来只要好好休息,很快就能恢复健康。而且阿姨是早期乳腺癌,发现得早,手术做得很成功。”
邓成宁看着他,出了病房后停止的眼泪又哗地下来了。
贺睿峰手足无措,捧着他脸,一下又一下帮他擦掉不完的眼泪,心疼地问:“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邓成宁抓住他手,像个孩子一般无助地追问:“我是不是很自私?我……我是不是只顾自己一个人?我老想逃离家里,我没想过我妈妈一个人有多么孤独。她是我的妈妈,她不是陌生人,她全心全意地为我着想。可我……”
贺睿峰紧紧抱住他,哄小孩一样,一下又一下拍抚着他的背。
邓成宁哽咽着跟贺睿峰坦白所有,一切的一切不是偶然,不是命运的突然重逢,而是他妈妈精心的计划,只是为了他快乐一点,为了让他不再孤单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