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妄之灾(37)

　　这人真的很奇怪，比卓清羽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奇怪。
　　说蒋煜讨厌他吧，又能记得他没吃饭，知道给他带碗粥，自己喝多了无理取闹要他去接，他还真去接，甚至帮忙换了衣服，今天……还帮他出头。
　　说蒋煜不讨厌他呢，一天到晚又总能蹦出几句气人的话。
　　他也很难定义他们之间究竟算是个什么关系，不像上下级，不像朋友，不像陌生人，也不像很熟……
　　简直是四不像。
　　“嘟。”蒋煜轻按一声喇叭。
　　卓清羽如梦初醒，沉默地拉开后座的门，蒋煜知道他此刻心情不佳，没有主动开口说话，只是点开了轻缓的音乐，旋即将声音调到一个令人舒适的大小。
　　卓清羽抬起胳膊肘挡住自己大半张脸，心中有点莫名的情绪。
　　他突然觉得……今天的蒋煜看上去挺顺眼的。
　　爷爷的离开对于他而言一直是一道难以愈合的疤，纵横在心头。
　　爸妈只觉得接受他人离开是每个人的必经之路。
　　他们觉得一个优秀的孩子应该是要识大体的，做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天才”，所以无论如何都要保持体面。
　　聪明，听话，懂事，成绩优异。
　　这就是一个继承人应该有的“优秀品质”，当然，这仅仅是门槛。
　　他们一面给予他最苛刻的要求，一面却又剥夺他为之难过的权利。
　　今天蒋煜冲上去的时候没有一丝犹豫，是一种莫名其妙的维护。
　　哪怕是卫明他们，面对朱亿也要考量三分。
　　但蒋煜不怕，他是真的什么都不怕。
　　正如他所说，孑然一身，无所畏惧。
　　在他身上，卓清羽看到了自己所向往的，无拘无束的灵魂。
　　车辆缓缓停下，蒋煜回过头，“到了。”
　　“嗯……”卓清羽没有立即下车，迟疑了一瞬，才轻声道，“今天，谢谢了。”
　　“没事。”蒋煜没什么特殊的表情，但上下打量了一下卓清羽，语气带着点试探，“不过我确实有点好奇。”
　　卓清羽眼皮子跳了跳。
　　蒋煜:“你是特别讨人嫌吗，为什么到哪都有人找你麻烦？”
　　心里刚升起的那点感动此刻荡然无存，连渣渣都没有剩下。
　　卓清羽窝火地抬眼，嘴唇动了动像是要骂几句脏话，最后还是忍了下来，用力推开车门。
　　他咬着牙，隔着窗户，实在没忍住，有点恼羞成怒的看着蒋煜，吼了一句，“他妈逼关你屁事！”
　　“砰——”门被人用力甩上，卓清羽头也不回地朝别墅走去，他觉得刚刚自己一定是被朱亿气得神志不清了，才会觉得蒋煜顺眼。
　　蒋煜看着他被火气包裹的身影，忍不住轻笑一声。
　　真不经逗。


第46章 暧昧不明
　　小餐馆很快装修好。
　　蒋煜每天回家都会去看一圈，每回去，都能看见洛伟忙上忙下，累出一脑门汗。
　　蒋煜嘴上没说，但私底下也忙了不少，把除却装修以外，后续的事情全都包揽下来。
　　雇佣厨师后勤，他没找周恒他们帮忙，而是自己慢慢摸索，六年后的松阳巷也露出大半面貌。
　　百家水果店的老板是个热心肠，什么消息都透露点，炸串夫妇为人大方，老客会送两串年糕火腿，五金店的老头不爱说话，脾气古怪，但很喜欢猫……
　　蒋煜觉得，其实和六年前没什么区别，不过是走了一波人，来了一波人，渐渐地又都成了熟人。
　　前些天餐馆开张，他才叫来了周恒和向东，一是老实交代，二是介绍一下洛伟。
　　这一出先斩后奏，气得二人半天说不出话，好在有洛伟缓和气氛。
　　新店开张，生意还算不错，加上蒋煜会做人，洛伟脾气好，街坊也都乐意赏脸。
　　·
　　屋里光线微亮，蒋煜垂眼看着账本。
　　一晃那么多年，他还是保留着记账的习惯，开支入账清晰，字迹工整。
　　等到他放下笔，微微闭眼缓解疲惫，而后一转头，便看见黑白的相框。
　　两位中年人显得格外苍老，那时不过四十来岁，却被生活蹉跎得像是五六十岁的老人一般。
　　只是他们眼中没有埋怨，温和地看着蒋煜。
　　蒋煜也静静凝视他们良久，一盏灯亮了半宿，才悄无声息的灭了。
　　·
　　“嗡嗡——”
　　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蒋煜睁开疲惫的双眼，摸起来一看。
　　——来电备注，卓清羽。
　　再一扫时间。
　　——凌晨，3:28。
　　蒋煜从鼻腔里哼出一股无语的气，抬手接了电话，声音低哑，“喂。”
　　“哎卓哥，卫哥让你明天打……”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率先响起。
　　“啧，你……你上一边去！”卓清羽推开碍事的白梓晨，身体歪在沙发上。
　　“喂……”他那边很吵，声音也飘忽，看样子喝了不少，大着舌头道，“蒋，蒋煜啊。”
　　蒋煜眼皮子跳了跳，半眯着眼睛起身，另一只手摸着外套，自觉接话，“要我接你？”
　　“接，接什么你？”卓清羽神志不清地揉了揉眼睛，突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了，拍拍旁边的彭琛，低声问，“哎，我打电话干嘛来着？”
　　彭琛也喝了不少，小白出差回来，约着打牌，惩罚是喝酒，今晚就他跟卓清羽打牌轮流输，喝了不少烈酒。
　　彭琛认真的想了想，语气比卓清羽还飘，“……你打电话干嘛……我特么怎么知道，嗝……你干嘛啊？”
　　卫明推门进来就看见傻子一样杵在旁边不敢动的白梓晨，还有两个醉鬼歪七八扭横在沙发上，其中手里还握着手机。
　　卫明无力地叹气，“我说了明天打，你他妈知道现在几点吗？”
　　醉鬼还在胡言乱语，不搭理他。
　　卫明瞪了一眼心虚的白梓晨，闹心地先拽起卓清羽，白梓晨虽然胆子小，但是力气不小，见状也架起了彭琛。
　　卓清羽一把拽住卫明，“……哎，我打电话干嘛来着？”
　　卫明扫了一眼他手机上的名称，麻木的回答，“告诉他明天陪你赴宴。”
　　“哦，对。”卓清羽想起来了，趴在卫明背上絮絮叨叨，“那什么，明，明天有个宴会，你跟我去啊。”
　　蒋煜听见了全程，仰头倒回床上，声音很慵懒，带着倦意。
　　“嗯，明天去接你。”
　　卓清羽点点头，下巴怼着卫明肩膀，眼睛已经闭上了，声音也含糊，“好……我，我给你定制了西服，你明天先来我这，别，别穿衣服啊……嗝。”
　　卫明脚步一顿:“？”
　　后边的白梓晨:“？！！”
　　蒋煜呼吸也是一窒，他缓缓睁开眼，虽然知道不能跟酒鬼计较，但他还是气笑了，“怎么，我还得裸着去？”
　　“嗯？”卓清羽神志不清地回答，“那，那不至于……我没准备裤衩，你可以穿内裤的。”
　　蒋煜沉默了一瞬。
　　卫明实在听不下去了，深感丢人地把他扔在地上，夺过手机。
　　“不好意思他喝多了，不用理会，明天正常到就行。”
　　“嗯。”
　　蒋煜听见卓清羽的痛叫，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轻轻应了一声。
　　卫明挂了电话，把手机用力扔给卓清羽，叹息道，“希望你明天别后悔。”
　　“瞎说什么几把玩意……”
　　卓清羽没听懂，躺在地上蹬了他一脚。
　　卫明:“……去你大爷的。”
　　·
　　翌日。
　　蒋煜并没有按照约定时间，而是从餐馆里带了一份馄饨，约莫十一点就到了别墅。
　　按了将近五分钟的门铃，终于吵醒了某位沉睡的雄狮。
　　卓清羽开门时脸上阴云密布，仿佛要把蒋煜生吞了，一字一顿问，“你他妈……知道现在几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