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盏灯(31)
“让他们去。”余书缘面无表情:“我这几年不坐飞机。”
贺云笑一下以示回应,随即话锋一转,状似若不经心地问:“余书缘,咱们回林苑住吧。”
“嗯?”余书缘一顿:“why?”
“这儿条件不好,”贺云眼神有些闪躲:“你不是嫌弃卫生间是暗卫,还嫌弃床窄。”
“条件是有点差。”余书缘点头:“连衣柜都没有,衣服没地方挂,都皱了。”
贺云一哽,有些心虚:“对吧,还是回林苑吧,再请个阿姨。”
林苑虽然不大,但好歹厨房是厨房,客厅是客厅的,还有正儿八经的餐桌,至少不用窝在小茶几上吃饭。以前两人住1306,请阿姨定时来做饭打扫,活得比在公寓舒适多了。
余书缘低着头默不作声,不知在想什么,贺云又加码:“实在不行,回盛港吧,回盛港你才住得舒服。”
“盛港那么远。”余书缘淡淡地说。
“是有点远,但我会自己看着办的。”贺云点头如捣蒜,看了看他,又说:“实在不行,就把这边的工作辞了,回那边再找工作不也一样吗。”
余书缘放下筷子,冷不丁地问:
“你干嘛妥协到这个程度?”
“什么妥协。”贺云装作听不懂:“你说的什么话,跟你一起住盛港的三层大别墅,那不是我赚了吗?”
“可是你想要的从来不是这个。”
贺云一愣,总是这样,他总是会被余书缘的坦诚忽然击中,好像被他用手攥住心脏,酸得发麻。余书缘这人的心思太细腻了,好像所有情绪都会被他看光,就连自己尚未察觉到的情感,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
“我想要的也不是这个。”余书缘又说。
“那你想要什么…”
贺云小声问。不,其实他知道答案,从余书缘答应和他一起住在林苑开始,他就知道答案——
“我想和你在一起啊。”
余书缘抬眼看他,眼神中的纯粹与坦诚一目了然:“不可以吗?”
是,他从来都知道,为了和自己在一起,余书缘可以舍弃很多东西,因为那些都不是他真正关心的——那些身外之物。余书缘只求一颗真心,这种渴求如此纯粹,以至于很容易令人相信,无论是贫穷还是富贵,他都会贯彻这样的价值观,直到死亡那天。
贺云浑身都麻了,心跳声几乎盖住耳膜,让他听不见其他声音,他再也无法忍受,吸了口气,颤抖着说:“余书缘,你知不知道我昨晚回去干嘛了?”
“干嘛?”
贺云起身,将他拽进怀里抱紧,感受到心跳传递到对方的身体,余书缘的体温几乎要令他灼伤:“我回去跟爸妈说,我要重新和你在一起,我要重新追求你。”
他将头埋进余书缘颈间,不知怎么地就哭了:“我很想知道,我在你眼里有没有长进?以前我老是和你吵架,对不起,这都不是我的本意。”
“嗯。”余书缘轻声应了一下:“我知道啊。”
贺云放开他,想到什么似的,从旁边的抽屉摸索到一副相框,里头是两个人在婚礼上的合照。贺云什么也没有带走,唯独这个相框,他无论如何也要保留。只见照片中的两人身穿白色西服,手捧鲜花亲吻彼此。两人的脸有些潮红,连带着被白色西服衬得更明显,然而贺云觉得这是他此生最接近极致幸福的时刻。
贺云将相框拿给他看:
“你记得吗?这是我最珍爱的东西,我好想你,没日没夜的想你,我对你说的都是假话。”
贺云拿着相框的手抖动着:
“是不是相爱就一定要那么痛苦呢,我不懂,余书缘,你能懂吗。”
余书缘静静地望着他,眼神如同海洋。他接过那个相框,有些怀念地摩挲上面的照片,轻声说:“我知道。”
贺云全然没想到他的反应会如此平静,仿佛提前知道了一切,提前设想过会发生什么。贺云低头用手为自己抹了把泪,整理好情绪说:
“我为过去对你做的所有事道歉,余书缘。”
贺云再次倾身抱住他:“我昨天对爸妈说,我有选择你的能力,已经两年了,我有能力爱你。”
余书缘侧过头,皮肤贴在他脸侧,有些凉,他就那么安静地听着,两手安抚似的抱住贺云的背,令贺云颤栗不止。
“你愿意原谅我吗,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吗?再给我一次…”
“贺云,”余书缘还是用那种很轻的语调,像是安抚:“我说了,我从来没有真的生过你的气。”
从来没有真的生气,便也谈不上真的原谅。
余书缘的率直隐藏在最深最深处,被张牙舞爪的外在掩盖,轻易无法察觉,贺云早该明白的。
他浑身一震,随即他放开怀里那人,快步走到公文包前,他不敢犹豫,不敢慢了,一旦这样,他就会没有勇气做这件事。余书缘眼睁睁看着他抽出那个文件袋,在自己面前展示。
两人相隔两米不到的距离,余书缘还保持着跪坐在地上的姿势,贺云看见他脸色煞白,心中仿佛了然,他压下颤抖的情绪,尽可能平静地说:
“那你告诉我,这里面是什么?”
第31章 记忆留下眼泪
余书缘面无表情,望着贺云的眼里有许多他读不懂的情绪,贺云从没觉得他的眼神原来如此深不可测,仿佛黑洞一般,能将人吸进去。他脆弱的魂魄仿佛是余书缘的猎物,下巴的泪滴落在地板上,贺云想到自己如此懦弱,而与之相对的,余书缘从来不是一个担不起事的人,他的坚毅与勇敢超乎贺云想象。
“你看了?”余书缘平静地问。
“我没有。”贺云深吸一口气:“我要听到你亲口说,要你亲自告诉我。”
余书缘不追究他如何得到这份文件的事,只是撑住茶几,从地上站起来。他的动作很优雅,仿佛不是揭露自己生病的真相,而是即将去接受颁奖典礼一般。贺云眼见他距离自己越来越近,最终,余书缘伸手接过文件袋,熟练地从中抽出一张ct,非常大,借助他身后吊顶的灯光,贺云看见密密麻麻的头部ct图。
他深吸一口气,浑身不自觉绷紧,感觉双腿似乎陷入泥潭中。忍耐一整天,惶惶不安一整天,事情的真相终于揭晓,他很想闭上眼睛,但理智强行支撑着,他就这么看着那张ct图,目眦欲裂。
余书缘指着其中一个图像,面无表情地说:“看不懂吧,看这里。”
在他手指所指的地方,有一块小小的白色阴影,不大,但在ct图里显得异常恐怖,阴影的位置处于大脑内——饶是贺云这样没有医学背景的人也很快反应过来:
这是脑瘤。
多日来笼罩在心头的阴霾真的被揭开,贺云不知自己应该作何反应,他听说人们面对亲人的离去,第一反应不是悲伤,而是毫无反应。他觉得自己正无限接近这种空白时刻,不仅脑中毫无想法,就连呼吸都几乎停了,他竭力顿一下,胃里那种翻涌上来的感觉又一次袭来。
明明已经决定重新开始,为什么生活总是在自己最幸福的时候来这当头一棒?贺云应该早明白的,余书缘那么骄傲的人,怎么会拉下脸来求和呢?而他为了维护自尊,生生蹉跎了两年。
“这是脑瘤。”
余书缘干脆利落地说:“一期,良性,中位生存周期50年。”
听见他这样说,贺云浑身一软,几乎要瘫坐在地上,他下意识伸手撑住一旁的柜子,呼吸又沉又急。
“不过,”余书缘收回那张ct:“我要动手术。”
“动…”
贺云终于找回自己的呼吸:“动,是对的…”
“要动。”余书缘转了转眼睛:“但是手术有风险。”
贺云悬着的心再次被攥到极致,他用力撑住自己,问道:“什么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