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生(45)
江峰看了眼姜白榆,又看了眼不远处向这边看过来的、目光黑沉的那个男人,心下似乎明白了什么,浑不在意地挥了挥手,双手插兜转身离开。
而姜白榆在看见姿态闲散地倚靠在车前等他的人时,眉眼间也流露出一丝意外。
“你怎么会突然过来?”
姜白榆走上前,在宋纪俯身贴近时,几乎是自然而然地和对方交换了一个温热的贴吻,在反应过来之后才意识到不妥。
好在实验楼附近平时没什么人,所以大概没有人看到这幅场景。
宋纪不着痕迹地瞥了眼姜白榆的身后,一眼不发地把他的衣领拉到顶上,又把他身后的兜帽扣好,在严严实实地把人罩实之后,状似无意地轻轻扫了扫姜白榆的肩膀,才微微垂了眼,低声回应,“给你打了电话,你没接,所以过来看看。”
“手机电池好像坏了。”
姜白榆被他这么提醒才想起自己手机没电的事情,把手机从衣袋里拿出来在摊在手心,轻轻叹了口气,“今早手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发现的时候就已经没电了,后面给它充了电也没反应,我晚点去给它换个电池。”
“怎么了,是有什么事儿吗?”姜白榆以为宋纪是有什么急事儿找他,因此才特意跑来一趟。
“没什么,只是想你了。”
被对方过分专注的目光看得一怔,姜白榆想了想,估摸着对方应该给自己打了很多电话,是出于担忧才来的,于是牵住对方垂在身侧的手,轻轻晃了晃,“吃饭了吗?”
“嗯。”
宋纪淡淡应了一句,收拢掌心回握住姜白榆的手掌,另一只手又拢了拢姜白榆的衣领,避免风雪从缝隙中钻入。
“今天听讲座开心吗?”
“嗯。”
姜白榆应了声,记忆里似乎并没有告诉对方自己今天要参加讲座,但他又想着蒋林清终究是个名人,今天在京大开讲座的事儿在校内宣传得也到位,估计对方进校的时候也能听到点风声。
宋纪温和地勾了勾唇,顺着这个话题说起另一件事儿,“你如果喜欢蒋林清,我可以派人单独请她到家里来和你见面,如果你想要,不管是私人会谈还是做平常的辅导都可以。”
“或者你想要其他人,也可以。”
姜白榆有些诧异地抬眸看了面前的男人两眼,在确定对方并不是开玩笑之后,微微蹙了蹙眉。
蒋林清作为航天领域内极其著名的工程师之一,姜白榆在真正接触到这个专业之前就已经熟知她的不少事迹,她包括其他默默奉献的研究员和学者,无不是姜白榆憧憬的对象。
而像这样的人平素里定然惜时如金,能够在百忙之中后抽出时间给他们做这一次讲座已经不易,又怎么可能花费时间来给他一个小小的在校学生单独授课。
先不说这件事情有多不可思议,就算可以,姜白榆也不想凭白占用这些宝贵的时间,像蒋林清那样的人的时间,每在实验室里多待出一秒,或许都有可能推动国家的航天事业向前迈出一步。
可是面前这个男人说起这些时语气格外云淡风轻,就像是在同他谈论晚饭的食材一样,似乎这样的事情对他来说只需要一个简单的电话而已。
姜白榆一时之间竟有些难以回复宋纪的话。
“不用了。”最终,姜白榆还是无声地叹了口气,生怕这人真的会做出这样的事,于是明确地表示了拒绝,“我知道你的好意,但是我现在还没达到那样的程度,能够像这样偶尔听听不同学者的讲座就已经很好。”
“至于现在,我还是想先把学校里的知识学好,毕竟京大也有很多好的老师和同学,我很喜欢和他们一起学习时的氛围。”
姜白榆说这些话的时候神色尤为轻松,眼神也闪闪发亮,因此则衬得他面前的男人眼底情绪分外幽深如晦。
宋纪原以为这样的条件对于姜白榆来说已经足够诱人,如果顺利的话,他或许就可以顺势让对方留在家里上课,往后再继续铺路——
“宋纪?”
手上的力道忽然收紧,姜白榆有些不解地喊了一声面前人的名字。
“为什么……一定要拒绝我?”
宋纪敛下眸,抬手捏住姜白榆的下颚,俯身凑近,“我自认开出的条件已经足够好——无论什么事情,我都能帮你解决。”
“你的理想、你的愿望,我也有办法让你达成。”
“你分明只需要一直留在我身边就好,为什么总是要靠近其他人,或者让其他人靠近你身边?”
“即使没有这事儿,也会有其他事儿——总有事情能让你的注意力分散。”
“你应该只看着我一个人才对。”
面前的人语调依旧温和低沉,不疾不徐,像是在同他诉说什么甜蜜的情话,但姜白榆却从那气息的变化当中察觉到了一丝不稳,因此抬手用了些力气攥住宋纪捏住自己下巴的手腕。
“宋纪,你需要冷静一下。”
男人沉默,就这么定定地注视了姜白榆半晌,接着缓慢地恢复了那副温和的模样向他低声道歉,“抱歉宝贝,我只是在吃醋。”
“吓到你了?”
“没有。”姜白榆见对方确实恢复了寻常的语气,于是摇摇头,松开手轻轻环抱了他,“抱歉,是因为最近工作压力太大了么?”
他不太了解宋纪公司里的事儿,不过对方最近似乎也非常忙碌,加上这段时间确实没怎么好好和这人相处过,所以对方的此刻反应姜白榆倒也能够解释得通。
几乎是姜白榆抱上去的那一刻,宋纪就立马收紧手臂回抱了他,又过了足有半分钟才回应,“没什么,你还有同学在等,哥哥不耽误你,先好好吃饭。”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是拥着姜白榆的力道却让他一时之间难以挣脱,姜白榆想了想,还是凑上前亲了亲男人的下颌,低声说,“你也是。”
姜白榆说完,对上宋纪垂下来的视线,安抚性地笑了笑,“现在不太方便,有什么事情晚上回家再说吧。”
他脱口而出的“家”字似乎无意间触碰到了宋纪的脑海中某根弦,于是男人在一不留神的之间,姜白榆就从他面前溜走了。
姜白榆走远后,站在原地的男人低头去看自己空掉的掌心,神色有一瞬间冰冷得如同漫不见天光的长夜。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被他从南江的田野里捞出的小榆树,已经生根在陌生的土壤里,以抽丝剥茧般的速度迅速成长起来。
那个曾经或许还会依赖他的少年,现在已经可以甩开他独自成长了。
或者说,姜白榆从始至终都是这么一个独立的性子。
倘若他终有一天决意不再依赖任何人,那么就如同林间穿行的风一样难以捕捉。
泥土般的扎实质朴和行星般的飘渺难寻同时出现在一个人的身上,产生鲜明的矛盾,又让人难以割舍对于他的探究欲——这是宋纪爱上姜白榆的起源,现在又成了导致他不安的因素。
“他走了?”
斜角处走出一个同样高挑的身影,那人眉目清冷,看起来比周围的雪色还要更加冷淡。
宋纪收回目光,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来人,没说话,兀自打开车门上了后座。
温池砚见状神色也没发生半点变化,径直打开副驾驶,向里面的林渡点点头算作是打过了招呼。
低调的黑色轿车平稳地发动,行驶过程中,车里的气氛极度安静,甚至处于一种被冰封凝滞的状态。
不知道过了多久,坐在副驾驶的男生敛下眼睫,望着车窗外的景色有些冷淡地开口,“你到底想做什么?”
“怎么?”
后座的人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隔绝在镜片后的目光此时沉冷得好似一片择人而噬的浓雾。
“没怎么,只是忽然觉得那家伙有点可怜。”温池砚语气没什么波澜地回。
“可怜?”宋纪将这两个字卷在舌尖,细细碾碎了吞下,倏地轻笑一声,“你说得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