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生(12)
“哥哥也会陪着你的。”
“……谢谢你,姜澍。”
*
填报完志愿后,姜白榆当即便开始着手替姜澍准备在京市上小学所需要的各种证明材料,那些资料都相当棘手,且需要满足的要求颇多,让姜白榆一度感觉到了头痛。
为着这些事情,姜白榆已经有些日子没有睡好,又加上连轴转着四处打工,身体便有些支撑不住。
傍晚在酒店打工时,张定看出姜白榆状态不对,想让他在客人稍微少些的间隙歇一会儿,但姜白榆没同意,张定没法儿,只能换了个方式——说后厨有两袋垃圾立即需要人帮忙去倒,这才把姜白榆从需要团团转服务他人的大厅支开,让他有口喘息的时间。
从后厨提了仅有的半袋垃圾,姜白榆将其拎到酒店后的垃圾处理处,在返回时,突如其来的晕眩感让他眼前一花,脚下同时被门前的台阶狠狠一绊。
眼看着就要摔倒,姜白榆反应极快地做好防护闭上眼,不等倒下,腰部就在顷刻间被人紧紧圈护住。
“哎呀。”
沉闷的笑被风声带起。
“哪里来的风一吹就倒的小榆树?”
“走路这么不小心,嗯?”
干燥沉蕴的烟熏木质与辛辣微酸的肉桂碾碎后混合涤荡出悠远绵长的香气,其间又混合了极其浅淡的苦涩烟草的缭绕感,这股气息像复杂的层云一般将姜白榆牢牢包裹,让他从即将到来的疼痛中解救出来,到达极其具有安全感的彼岸。
腰间揽着的那只手臂强健有力,姜白榆借着那道支撑站直身体,背靠着手臂主人的胸膛侧过头去。
本就紧贴着的距离因为这个举动缩得更是近在咫尺,鼻梁在他转头的过程中蹭过一个有些柔软的部位,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蓦地对上了宋纪倏然暗沉下来的眼。
“……宋先生?”
姜白榆有些惊讶,余光瞥见对方身后还站着几名西装革履的人,意识到情况不对后连忙站直身体拉开了距离,向着宋纪的方向躬身致歉:“宋先生,非常抱歉。”
“同时也非常感谢您。”
他翻脸的速度让男人眸中的笑意褪去些许,宋纪淡淡收回手,语气随意:“怎么,没休息好?”
姜白榆不语。
“姜白榆。”宋纪偏了偏头,他不过微一抬手,身后的几人就自动上前表示先进酒店里候着,随后纷纷目不斜视地离开。
再开口时,宋纪唇畔勾起的笑意在即将降临的夜色,显得既冷诮又凉薄:“上次的东西,为什么不收?”
宋纪本身就与“体贴”一词毫无关联,以他的地位,钱权就是最常使用而又最无往不利的手段,何况他自小接受精英教育,情商智商样样不缺,只要宋纪想,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捏住任何人的软肋,在谈笑间让对方一无所觉地踏入自己的圈套。
头一次算得上是设身处地地考虑后送出的东西,反倒被人以直白的方式拒绝,饶是宋纪再有耐心去引诱这只难得符合他心意的猎物,也难免酝酿出些火气。
“感谢您的好意。”对此,姜白榆没再解释什么,他敛下眸避开了宋纪的眼神,转过身就想离开。
“姜同学。”身后的林渡却在这时忽然开口,语气笃定:“如果没弄错的话,你最近应该是在准备让你弟弟在京市入学时要用到的手续和资料,是吗?”
“宋先生可以帮你,不仅可以解决你弟弟在京市上学需要的所有手续,甚至,可以送他去上京市最好的小学。”
姜白榆脚步一顿,握住了拳却没转过身。他没去质问对方是否是在调查他,因为这样做已经毫无意义。
“那么代价呢?”姜白榆响起的嗓音里仍旧干涩而平静,像是冬日来临时静静等待凝结的溪流。
“你不需要这么警惕,毕竟以宋先生的身份,也没有办法从您身上取得任何好处。”
“我身上确实没什么值得图谋的。”姜白榆转过身,被霜雪覆盖后的目光直截了当地对上宋纪的眼:“可我怕宋先生真正想要的东西,我给不起。”
宋纪闻言,散漫地挑了挑眉,狭长的眼底翻滚起转瞬即逝的暗潮,他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这棵尚且青涩却又笔直招展的榆树,唇畔笑意加深:“怕什么。”
“我很好收买的。”
“小朋友应该会做饭吧。”宋纪垂着眼,跨上台阶向前迈了一步,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停在在姜白榆面前,随后微微倾身,目光深邃悠远:“请我吃顿饭怎么样?”
姜白榆抿着唇,僵立着片刻,才抬起眼:“您如果说的是现在的话,恐怕不太方便。”
“当然不是。”
意料之中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宋纪眯了眯眼,神色从容得像只圈定了猎物后悠然漫步的狼,他轻笑:“先欠着。”
“联系方式我会让林渡给你。”
第7章
在酒店门前打过照面之后,宋纪留下几句意味深长的话后就缓步进了店里,又吩咐了林渡留下送姜白榆回家,不过倒是被姜白榆拒绝了。
清楚自己现在的状态继续留下恐怕也是添乱,姜白榆同张定说了一声,收拾完东西就准备离开酒店。
走出酒店门时,却发现林渡还站在原处候着。
“姜同学。”林渡朝着姜白榆的方向看来,抬手扶了扶眼镜,用毫无波澜的语气平述道:“宋先生交代的任务我必须完成,希望您能谅解。”
林渡能够在宋纪身边工作多年,情商智商自然远胜于他人,这几次短暂的接触中,已经足够让他大致摸清眼前这个少年的性子,知道用怎样的说话方式最容易让对方妥协。
果不其然——
姜白榆眉头微动,没说什么,轻轻点了点头:“那就走吧。”
在上车后,林渡没有急着发动车子,而是先递给了后座的姜白榆一张名片:“请收好,这是宋先生的联系方式。”
那张名片上非常简单地印上了宋纪名字与一串手机号码。
姜白榆皱眉看着眼前那张黑底烫金印花的卡片,没有立即接过,林渡看出了他的犹豫,捏着将名片往姜白榆面前递了递,称得上是好言好语地进行劝说:“这是一场非常划算的交易,姜同学你自己心里应该也清楚。”
“否则刚才也不会那样回复宋先生,不是吗?”
姜白榆眼睫一颤,顿了顿却倏地抬起眸,目光定定地看向林渡:“一顿饭,换一个在京市上学的机会——这样的事情如果摆在您的面前,您会相信吗?”
少年的眼眸藏匿在昏暗的车内空间里,被周遭沉郁的色泽所侵染,显出无言的晦涩,但是在瞳仁的深处、常人极难发现的云层内,却藏着星子一般的光亮。
“宋先生的想法我也并不完全清楚。”看着姜白榆的眼睛,林渡难得地没有左右而言他,语气平静地如实回答:“但对于宋先生来说,你所面临的困境对他来说只是喝水吃饭一样简单的事儿——而他也并不需要任何高价值的报酬”
“至少在现在看来,姜同学你本人对宋先生来说称得上是有趣——这一点对于你当下的处境来说已经足够幸运。”
“或许你什么也不用做,只需要给宋先生提供些情绪价值就好。”
宋纪过往对于他人奉上的男男女女几乎从未表现过什么明显的兴趣,比起简单的性.欲,通过操控他人的软肋并以此将人击溃这件事似乎能够更得到这个男人的偏好。
偏生这个男人总以风度翩翩的形象出现在众人面前,不知情的人总不可避免地对他放松警惕。
说完这句近乎于劝慰的话,林渡一顿,意识到自己今天晚上说的东西已经有些太多,有些不符合自己往日里的作风,顿时闭上了嘴,作出往常那般严肃刻板的姿态。
——说来奇怪,分明眼前这个少年总是平静得像一滩泛不起半点波澜的死水,并不柔弱,却总令人觉得有些易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