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月难逢(75)
池钺在屋里,浑身却好像被大雨浇了个透彻,凉意侵入骨血,把他吞噬干净。
他额头上还有一个浅浅的印子,是生日前一天池学良拿酒瓶敲出来的。那时候他浑身是血,从小区里出来。在生日那天从绍江一路转车到宁城。
他以为一切都在那天晚上的血腥与打斗里,随着那个酒瓶在自己头上破碎的那一刻,池学良在濒死时说出不会找他们那一刻结束了。
那是他第一次接触到自由的实感,所有让他担心的事情都被解决干净了,他在从绍江到宁城的大巴车里,在血腥气和微雨里一点点缩短和蒋序的距离,像是奔向了新的人生。
有人伸出手,把他拽回了泥泞里。
在那一刻,他想杀了池学良,想带着池芮芮和徐婵再离开。他茫然地想来想去,又想,蒋序该怎么办?
虽然重新加了微信,但蒋序没有和池钺主动联系。
年底的律师没有不加班的,整个律所几乎全部无休,终日埋头于卷宗之中。何巍写的邓波的案子辩护意见他看过,修改了一些后提交给检察院,又带着何巍和检察官交流了很多次辩护意见,想争取在年前确认具体的处理意见。
他辩护意见写得细致,又反复沟通,最终认罪认罚具结书给的意见是判六个月,适用缓刑。
虽然还没有到法院,但应该就是这个结果。
又把手上另外一个职务犯罪的案子处理完毕,蒋序终于歇下来。此时已经临近过年,整个律所相约一起出去吃个饭,就当年末团建。
这种活动当然不可能拒绝,一群人吃饭加唱歌,闹腾到了深夜。
蒋序虽然不爱说话,但性格太好,深受律所所有律师,特别是年轻律师的爱戴。从餐厅到包间一直被敬酒,红白洋混着喝,很快就不行了,窝在沙发里不说话。
有律师邀请他一起唱歌,蒋序摇摇头,对方不死心:“是这首不会吗,那你说我换!唱一个嘛蒋律师!”
现在所有人都是微醺的状态,气氛一推,人人都起哄。蒋序无奈告饶,苦笑道:“我唱歌真的跑调,从小到大掰不过来,饶了我吧。”
说完他自己先愣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微微垂下眼。
其他人没有发觉,还在起哄,何巍拯救自己带教于水火,出来制止:“不唱不唱,蒋律要和我们一起玩游戏。”
蒋序连忙坐过去,躲开让他唱歌的人群。
何巍他们在玩包房里提供的大转盘,上面的惩罚五花八门:自罚三杯,让旁边的人喝一杯,交杯酒都算常规。还有做俯卧撑、公主抱、和左边的人KISS之类的惩罚。
蒋序觉得自己刚出虎口又入狼窝,此时也不好刚承了人家情就走,只得跟着一起玩。
轮到他的回合,他小心转了一下,抽到一个不好不坏的——真心话。
一群人立刻沸腾起来:律所高岭之花的真心话谁不想听!
这个提问由上家来提,他上家就是何巍。一群人提建议问前任,问恋爱,问理想型,还有提议问初夜的,简直胆大包天。
何巍听得傻乐,转头蒋序正一脸温和看着他,提醒:“你手上还有好几份卷宗没整理,我在想是年前还是年后和你要。”
何巍笑容一收,表情立刻正义起来,痛斥其他人:“你们也太俗了,怎么可能问这种问题!”
她认真思索了一下,问了一个听起来很官方,但她确实很想知道的问题。
“蒋律,你学习法律这么久,从事这个行业这么久。有没有哪怕一个不太想遵纪守法的时刻?”
这问题一出,旁边的人一起发出失望的声音。
有人笑道:“放心,哪天我们在坐的全部触犯底线了,蒋序都会是我们律所的最后一根独苗。”
他这话一出,立刻被人“呸呸呸”。
“你才触犯底线呢,不许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我就是打个比方,蒋序这人天生为了法律而生的!”
何巍也觉得这个问题不太好,正准备换一个,却看见KTV昏暗的灯光下,蒋序点了点头。
“有。”
所有人都一愣,一起看向他。
“有的。不过那个时候我还没学法,在读高中的时候——”
他安静了一会儿,最终道:“抄作业算吗?”
一群聚精会神的人脸色齐齐一垮,发出了“这也算的声音。”
蒋序不慌不忙,回答:“抄袭、剽窃、侵占同学的学习成果属于学术犯法。”
众人:“……”
这个边还真让他擦上了,一群人哑口无言,继续玩游戏。蒋序站起来,借口上洗手间。
这家店隔音做得很好,关上洗手间的门,包间里的声音立刻模糊起来。蒋序在镜子前站了一会儿,他真的喝多了,此刻明明站着不动,依旧感觉有一点眩晕。
他俯身打开水,接起一捧洗了把脸让自己稍微清醒一点,有站起身。
脸上的水滴顺着往下落,额前的头发被沾湿。蒋序抽了张纸草草一擦,露出有点发红的眼睛。
刚才何巍的问题还在脑海里,蒋序忍不住笑了一下。
虽然喝醉了,但意识还在。那迟疑的几秒里,他还是忍住了,找了一个稀松平常的答案。
他想说的是——
在读高中的时候。
我曾经想要杀掉一个人。
第62章 追债
池学良的突然出现让蒋序忐忑不安,他不知道自己离开了两天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那天之后他发微信问池钺,对方简略说没事,却又不准他再去楼下池钺家里。
那几天两位老人住在宁城,自己爸妈要上班,耳提面命让蒋序照顾好外公外婆,以至于蒋序居然一直找不到时间见池钺。
等两个人再见面,已经是开学。
池钺依旧站在楼下等他,看不出什么反常。上学路上,蒋序急急忙忙地问他情况。池钺回答:“他生病了,我妈把他接过来了。”
蒋序有些惊惶,扭头问:“他会打你吗?”
池钺怔住,转头去看身旁的蒋序。他看起来很紧张,手下意识拽住书包肩带。上学路上的风吹在他们身上,一路上香樟树沉默地矗立着。
“我不想你像上次——”蒋序用手碰了一下池钺的额角。“生日那样受伤。”
“……不会。”池钺拿徐婵说的,自己都不相信的话拿来安慰蒋序。
“他不喝酒了。”
蒋序松了口气,却还是不放心,叮嘱池钺:“万一他要是又动手,你一定要告诉我。”
池钺难得笑了一下,看起来比蒋序还要轻松一点。
“好。”
高三学习节奏陡然加快,晚自习延后了半小时。周末只有一天假,晚上七点还要返校。日复一日越堆越高的试卷和写不完的作业,有些时候蒋序的灯可以亮到两三点。
许亭柔看着心疼,每天晚上换着花样的,给自己儿子准备零食水果,让蒋序回家复习时刚好能吃上。
有时候许亭柔弄多了,就会自然而然问蒋序:“池钺怎么不来找你复习了,你们俩一起吃刚好。”
蒋序被问得不知怎么回答。
学期开学以后,池钺就极少上楼再和蒋序一起做题。用他的话说,晚自习时间已经延长了,深夜到家还要上去有点打扰许亭柔他们。
后来蒋序反应过来,他应该是想在那段有限的时间里,在家里盯着池学良。但当时的蒋序没想到这一层,只是理所当然的回应:“我妈他们不觉得打扰,还问你怎么没来了。”
晚自习前的时间,夕阳落在他的眼睛里,看起来清澈真挚。池钺明白他的意思,手里随意转动的笔停下来。
“你想和我一起复习?”
蒋序被人戳破,耳尖泛红,还要强装淡定:“还好,就是数学想和你讨论一下解题思路。”
池钺思索片刻,最终把两个人反复复习的时间定在了下午下课到晚自习前这段时间。
宁中有挺多自习室,梅林和小花园也有石制的桌椅。他们会找个相对安静点的地方一起复习或是刷题。旁边复习的人多的时候两个人都挺正经,如果只有他们俩,蒋序会忍不住手欠,背着书非要用膝盖去撞一撞对方的膝盖,或者干脆一条腿搭在池钺身上,用手无意识勾着池钺的小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