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月难逢(74)
“你呢,有男朋友了吗?”池钺问。
蒋序原本在夹那道白灼芦笋,还没没夹起来,闻言手一顿,抬眼和对方对视。
池钺一双瞳仁如墨,静静地凝视自己,看不出来到底是什么情绪。
蒋序突然不知道为何有些生气参杂着委屈,放下筷子冷冷回答。
“没有,怕再被人甩。”
餐桌上不可避免的冷场了。池钺眼神微变,喉结微动,似乎想要说什么,却没有发出声音。
蒋序把自己从见到池钺时便积攒的情绪发泄给对方,此刻又觉得自己这样咄咄逼人好没意思,都是成年人了,还能因为谈恋爱分手这种事纠缠不休这么久吗?
他抿抿嘴,想要说点什么缓解一下气氛。还没想好,池钺先有了动作。
他拿起筷子夹起一根刚才蒋序没有吃的芦笋,又放到对方的碗里,声音随之响起。
“不会的。”池钺轻声说,“以前都是我的错。”
酸楚直冲鼻腔,蒋序死死咬住牙关不想泄露情绪,心脏却酸得发颤,眼眶也跟着发红。
十年前和十年后还在为同一个人难过。他自暴自弃的想,蒋序你真完蛋。
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出了门,寒风凛冽。蒋序把围巾拉高一点,礼貌和池钺道别。
“下次见。”
双方都知道这个下次虚无缥缈,不知道还有多久。池钺没有点头,问:“我能加你微信吗?”
蒋序愣住了,池钺继续说:“你之前好像把我删了。”
“……”还真是。
蒋序耳朵有点发红,脑子里飞快思考对策。
算了吧,我只有律师工作号。
手机没电了,加不了。
或者直接一点:没必要。
他想了半天,旁边的池钺一直很安静,双手揣进大衣兜,耐心等着蒋序的回答。
被对方这么等着,蒋序更加焦躁不安,躲避对方的眼睛去看地面。
池钺看出了他的焦虑,突然开口说:“或者下次。”
蒋序一愣,抬眼去看他。
对方目光沉沉,往后退了一步,声音很温和。
“下次见到再加也可以。”
“……没事。”
蒋序不争气的心软,拿出手机,点开二维码——加的还生活号。
回去的路上蒋序唾弃了自己八百遍,等洗完澡独自一人时,又忍不住点开微信。
刚加的池钺在消息列表最上方。他头像变了,不是当年那个深色的荧光海。背景是朦胧的磨砂玻璃,玻璃前小小一棵常春藤吊篮,枝叶自然垂下,小巧却繁茂。
消息显示:你已添加了楼下,现在可以正常聊天了。
蒋序吓了一跳,后知后觉明白过来,楼下不是备注,而是池钺的微信名。
这条消息躺在手机里,异常醒目扎眼,恍惚中时间好像回到了过去,自己窝在那间小小的卧室给对方改备注名的时候。
蒋序静静看了很久,最后还是关掉手机。
第61章 真心话
城市的另一端,池钺洗了澡,没有吹头发,先去浇常春藤的水。
这套房子在高层,客厅是全封闭式落地窗,冷暖全靠中央空调调节。不像当年的宁城有露天的阳台,常春藤能够接触阳光和雨露,张牙舞爪的楼上楼下到处扩张。
但这棵植物又很顽强,跟着他从宁城到广州,如今又到了申城。叶子已经顺垂而下,爬了满墙。很多次它枯叶卷枝,奄奄一息,池钺试了很多种办法都没用,以为它要死了。但最后又总会发出新芽,交替着生长,蓬勃的活着。
已经整整六年。
他今天对蒋序说曾经出差路过宁城,其实说了谎。
当时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整个宁城包括学校都在传,老城区出了一起恶性杀人案,妻子捅死了丈夫后自杀,孩子还在宁中——哦,就是高三那个挺有名的池钺。
彼时距离高考还有两个月,周芝白为了保护池钺,和学校破例申请了让池钺在家复习,高考的时候再回来。到处是议论声,宁城的家暂时被封,池钺带着池芮芮回了绍江,暂时住回了曾经的房子。
周芝白乔合一之类和他比较熟的人都安慰他,没关系,等到高考完离开宁城就好了。
所有人都觉得那件事之后池钺很想离开宁城,并且离开了一定不会回来。
其实除了大学时又要兼顾学业、考证、兼职、照顾池芮芮以至于没有时间,工作以后,他回去过宁城。
当时他刚进入投行一年,没日没夜工作,完成第一个项目,拿到第一笔投资利得。
项目结束会有几天休息时间,但广州到宁城的机票很少,且没有直达。他没什么犹豫,转而定了高铁。
广州到宁城的高铁一共8小时32分钟。
四年的时间,什么惊天的社会新闻也已经石沉大海。小区不知道什么时候改造了,所有单元楼在原有基础上拆除改建,和原来大不一样。只有楼前的桂花树依然在那儿,已经有点谢了,地上除了落花,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原来的旧式水泥阳台变成了玻璃窗,二楼没有人住,三楼原本繁茂的常春藤不见了,看起来空空荡荡。
池钺敲开门,出来的是一对年轻夫妻,有些警惕地拉着门看他,问:“你找谁?”
池钺安静了很久,长时间的旅途让他脸色有点白,他回答:“不好意思,我走错了。”
他在楼下待了很久,直到太阳从初升到完全沉入天际线,整个小区都变得昏暗起来。
楼下的草坪缝隙里长着一颗常春藤,蔫了吧唧,看起来像杂草。应该是在人清理不小心遗留了一株,在土里生根。
这是那天池钺唯一从宁城带走的东西。
其实他有其他方法可以找到蒋序,比如去医院找许亭柔,或者问乔合一,哪怕问周芝白,对方在哪里工作,现在的联系方式是什么,过得怎么样。
但是他没有。
可能是觉得当初自己在没办法承担责任时率先离开,现在有能力承担一切时又试图让蒋序回来的行为很残忍。
也可能是因为他害怕时间这么久了,蒋序已经往前走了,有了新的生活,只有自己依然待在原地,还试图拉蒋序回来。
但今天的蒋序让他感觉到了,哪怕十年过去,他们两个人好像依然站在单元楼口,香樟树下,被回忆禁锢着,变成沉在时间河流泥沙下的两座石像。
又或者是,十年前池学良坐在客厅里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注定被卷进了河流里。
池钺死死盯着客厅里池学良。声音很轻,像是藏着风暴。
“你怎么在这里?”
徐婵从厨房里出来,紧张地搓着手,试图打圆场:“回来啦,刚好吃饭,今晚做了你和芮芮最爱吃的……”
池钺扭头去看她,问:“他怎么在这里?”
徐婵第一次见儿子对自己这样的神色,从眼神到表情都是冷漠,似乎在一瞬间浑身变成了仇人。
“你是怎么答应我的。”
她有些愧疚,又试图轻声解释:“你爸前段时间脑子出血住院了,差点死了,抢救了好几次。他朋友没办法了,联系了我……这次他是真的知错了,和我道歉了,也已经一个多月没喝酒了。”
“只有你会信他。池钺冷笑一声,“他不喝酒除非死了。”
池学良脸色一沉,看起来像是想骂人,又忍住了,开口道:“你信不信我无所谓,你妈信我就行。”
池钺抬眼,毫不留情:“滚出去。”
池学良脸涨得通红,徐婵拉住池钺低声哀求:“到底是一家人,他还是你爸爸。”
一家人怎么能有刻骨的仇恨呢,有大病大灾还是要相互依靠着生活——这是当时徐婵的认知。
她应该是很标准的贤妻良母。善良,温柔,所有的情感投射到家庭,丈夫和孩子身上,委曲求全,克制牺牲,毕竟很多人都是这么过来的。
所以池学良生了大病躺在医院没人管的时候,跪下来给徐婵道歉忏悔的时候,她依旧心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