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湎(32)
安思远这气生得有点持久。
这几天但凡能和安陆见面的时刻,都被他巧妙地避开了。早上宁愿六点起床骑车去上学,也不愿意让他叔叔载他;晚自习放学后就闷头把自己关在房里,下定决心不和安陆说一句话。
因此他也没有察觉,那人的房间正随着时间一点一点变空,而行李,却一点点地被填满。
临行前的那一晚,天色晴得出乎意料。没有雾霾、没有翳云,仰头便能轻易地望见远处隐隐约约的星。
安思远拿笔尖戳着做到一半的工艺流程题,心思不知不觉地飘到外边去了。或许他希望那人能进来主动亲口跟他道个歉,这样他的心就不用时时刻刻堵着个疙瘩了。
楼下的草丛里传来了阵阵蟋虫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嚣张得有越来越盛的迹象。最近的天气隐隐有回暖的趋势,想必再过一个倒春寒之后,夏天就要来了。
今年的暑假安思远要参加生物竞赛的培训,再加上十三中假期“去头去尾”的政策,和家里人在一起的时间便大大缩短了。
如果没有培训的话,他还想和安陆趁着这短短的假期出去旅个游,毕竟高二升高三的时候或许就没有暑假了。
也不必去很远的地方,就去邻市的避暑山庄玩上几天,或是去大梁山那块吃吃烧烤露露营,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短途旅行,也是很满足的。
“小远,睡了吗?”
背后的敲门声兀地打断了他的遐想,安思远的火气还没消下去,便撇了撇嘴,欲盖弥彰地把书桌一旁的耳机给塞上了。
“我进来了——”
安陆缓缓打开了门,看见安思远正埋头伏在桌上写作业,懒得抬头看他。
“不要读到太迟……第二天上课精神会不好。”安陆望着那身影,冷峻的神色渐渐柔了下来,目光有些闪动。
他知道,安思远在等他一句话。
他也知道,自己今晚要说的也并不是刚才那句话。
书桌前的安思远却全然不知他叔叔内心的挣扎,他低头将音乐的音量调到最大,摇头晃脑地开始刷起了卷子,仿佛身后站的是一个空气人。
“明天我要去美国了。”
不知过了多久,安陆终于开了口;
“你……要照顾好自己。”
“过几天会有个戴眼镜的人来找你,他不是坏人,你——”
“你去哪里还用得着跟我报备吗?”
安思远还在气头上,他拔了一只耳机,像个小大人一样生硬地开口道:
“你有哪次出差是主动告诉我的?每次都是我发现你‘失踪了’,打你电话才告诉我,你在乎我的心情吗?你……”
“……根本就没有把我放在心上。”话一出口,里头浓浓的委屈意味把他自己都酸到了,安思远只好哽了一下,继续装模作样地做题。
安陆看小孩的可怜样,差点想上前一步拥住他。可惜他知道,如今的拥抱与亲吻都已经失去了它们原有的意义。再多的温存,到了明日之后,也只会成为落井下石的加害。
今晚便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晚。
“我不在的时候,三餐都要好好吃,不要晚睡。如果考差了或者遇见不顺心的事,就去跟老师同学谈谈,不要把自己一个人关起来。”
“身体不舒服就去医务室,家里也有备用药,如果严重到要去医院的话就打电话给孙秘书,他会马上带你去医院。”
“遇见什么事情都要看开一点,不要给自己压力太……”
今天或许是安陆有生以来一次性说话最多的一天,他也确实想把半辈子的担忧在一晚之内尽数说出来。
只可惜安思远根本不领他的情。耳机堵住了大半部分声音,只断断续续听见什么“三餐”“心情”“压力”之类的词,心下更加不耐烦起来。
“你今天很奇怪,为什么突然跟我讲这些有的没的——”
安思远转过头,烦躁地看了安陆一眼:
“我要读书啦!不想听你讲话,你快点出去!”
他等了好久都没等到安陆那句道歉,心里郁愤非常,根本没有心思琢磨今夜安陆的反常。
更不会想到,那句“不想听你说话,你快点出去”竟然成了他与安陆的最后的对话。
安陆难得地愣了一下。
他的手无力地抚摸着门框,面色有些挣扎,似是想在临别之际说着什么。
但到了最后,又终于明白说什么都是徒劳,只轻轻地叹了口气。
“叔叔走了。”
——念出的字像朵虚无缥缈的云,风一吹就消弭了踪迹,再也难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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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后)
“你是谁?”
安思远抱着臂,面色不善地盯着台阶下的不速之客。
“哎呀,我们曾经见过的,小思远应该对我有印象才是——”梁闻山故意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冲安思远眨了眨眼。
安思远想起他是谁之后,脸色更难看了,下意识就要把门关上。
不料梁闻山先他一步跨上了台阶,一下子擒住了安思远的手腕,将他的掌心暧昧地裹了起来。
“是安陆叫我过来的。”
安思远看着他们交握的手,恶心得眉毛快皱成一团了:
“放手!”
“别那么着急嘛,关于安陆——如果你有什么想知道的都可以问我。”
梁闻山笑眯眯地握紧安思远的手,乐于看他脸上青白相间的变化。
“比如,你最近有打过他的电话吗?”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安思远恶狠狠地看着对面笑得畅快的梁闻山,心里又酸又堵,一听是安陆让他过来的,便更不想和他多语了。
“你不想他吗?”梁闻山在安思远耳边笑了一声。
“……要你管。”安思远撇了撇嘴,心里却莫名升起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好吧,其实今天我来是因为有东西要交给你。”梁闻山见安思远脸色越来越差,知道再逗下去也有害无益,便直接从包里掏出了一个牛皮信封。
安思远伸手接过那封信,然后无情地把梁闻山给踢出了门外。
“喂喂……你就是这样对待送信的人……”
门外的声音渐渐模糊,安思远自己的心跳声却越来越剧烈,像暴雨前的电彻雷鸣一般。
都这个年代了,谁会用手写信来传话呢?
他捏着那薄薄的一封信,忽然之间有些茫然。
——安陆到底要和他说什么?
有什么话,是必须通过这种方式来传达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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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本书的上半部分是安陆虐小远,快写完啦。
下半部分小远虐安陆,可以开车啦(*σ´∀`)σ
第38章
里面的信很短,或许是安陆不知道该和他说着什么,仅仅是一个“通知”罢了——
“展信佳——”
“或许对你来说有些突然,但这其实是我思考了几年的结果。这次去美国,也算了了我自己的终身大事,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你在家里要照顾好自己,不必担心我。”
没有落款,没有署名,但字迹确实是安陆的手笔。
安思远神经质地捏着信角,像个刚识字的一年级小学生一样,低着头反反复复地读了好多遍。
“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他不死心地把那短短几个字翻来覆去地嚼,想着写这封信时那人的心情,想着那人说这些话时的语气,想着这些字串联起来是什么意思……
“终身大事——”
安思远的手抖个不停,但仍像拉着救命稻草一般紧紧地攥住了安陆给他的信,生怕一眨眼就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