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病(73)
直到两人吃完这顿简单的晚饭,蒋冬河才得以仔细打量倪雪在伦敦的住所。房间面积和他自己租的那间差不多,一个人住刚刚好,打扫起来也不费劲,区别在于他那间房几乎没什么生活气息,冷淡、整洁,像是随时准备搬家跑路,倪雪的公寓看起来舒适很多,家具多为原木色,屋内处处都是他生活过的痕迹,茶几上拼了一半还未完工的积木模型,柜子上静静燃烧的咖啡味香薰,在各地旅游时带回来的冰箱贴布满一整扇冰箱门,枕边放着一本外文诗集,以及……十二个穿着手工钩针衣服的毛绒玩偶。
看到倪雪把一个人的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蒋冬河欣慰之余,也能想象得到倪雪在背后付出的辛苦。
等到蒋冬河从浴室中出来,倪雪冷冰冰地宣布:“蒋冬河,你今晚就睡沙发吧。”
蒋冬河有点茫然:“又怎么了?也不是没在一张床上睡过。”
倪雪说:“床上放了我的玩偶,没有你的地方。”
两人一个一天八百个情绪,一个八百天一个情绪,尽管蒋冬河不知道倪雪的脑子每天都在想什么,但他明白倪雪这是又闹脾气了,于是蒋冬河面不改色道:“可是我今天飞了十一个小时,不仅是红眼航班,飞机座位一点也不符合人体工学,现在脖颈、后背和腰都很不舒服。你看,我的眼睛里还有红血丝,很需要好好休息。”
倪雪:“……”
他抬眼看了看蒋冬河,腰酸背痛他看不出来,眼睛里有红血丝倒是真的。
“我帮你把玩偶们抱到沙发上好不好?”蒋冬河笑了笑,有理有据地开口,“本来就是买来陪你睡觉的,现在真人就在旁边,还要它们干什么。”
半小时后,两个人并排躺在了一起。只是两个枕头中间放了一只巴塞罗熊,倪雪警告蒋冬河:“我们现在还不是情侣关系,不许越过这只小熊随便乱动。”
直到第二天起床,倪雪才发现他前一晚说过的话似乎又变成了一个笑话——睁开眼睛时,小熊在他自己怀里,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搂上的,而他自己的后背紧贴着蒋冬河的胸膛,有点像他在蒋冬河怀里。
倪雪的手指无意识地捏了捏小熊的耳朵,翻了个身,变成与蒋冬河面对面的姿势。
也许是因为昨天长途飞行的奔波劳累,此刻的蒋冬河睡得还很沉,浓密的睫毛垂下来,削弱了平时锋锐的攻击性,比起成熟男人更像一个大男孩。
倪雪在这时想起了他的插画师朋友灰山,尽管灰山的性格不怎么靠谱,但倪雪承认对方有极高的艺术天赋,总是很擅长用寥寥两三笔就勾勒出一幅传神的画面,那个人从来都是速写本不离身,看见了什么值得留念的人或事物,第一反应不是拿出手机拍照,而是在本子上涂涂画画。
可惜倪雪不擅长画画,只会画一些缺胳膊少腿的火柴人,然而他很想把眼前的蒋冬河记录下来,只能依靠自己的眼睛。
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对方,放空思绪,什么也不想,心情就会感到异常舒畅。在这样轻盈的氛围中,倪雪意识到,又是新的一年了。
蒋冬河没有睡懒觉的习惯,生物钟十分精准,大约过了十几分钟,他也睁开了眼睛。
两个人四目相对,一时之间没有人打破室内的静谧。
蒋冬河看起来还是有些困,缓缓地眨了眨眼睛,才说:“倪雪,新年快乐。”
倪雪也说:“新年快乐。”
说起来也挺滑稽的——他们两人重逢以后,一起躺在床上睡过两次,两次都是盖着棉被纯聊天,没发生任何事,都奔三的成年人了,还玩儿这么纯爱,一睁开眼第一句话竟然是祝对方新年快乐,而不是昨晚舒不舒服。
“倪雪老师,告诉我一下我现在到什么阶段了吧?”蒋冬河笑了一下,刚起床的嗓音有些沙哑,有种与平时不一样的特殊质感,“我好看看下一步怎么办。”
“看在你之前确实表现不错的份上,你现在进入第二阶段考察期了,”倪雪煞有其事地思考了半晌,“就算是dating对象吧。”
对此,蒋冬河没什么异议,“好啊。”
过了一会儿,倪雪忽然伸出一根手指,碰了碰蒋冬河下巴上新长出的胡茬,“你的胡子长得好快啊,有点扎手。”
“我一会儿去刮一下。”
倪雪看着蒋冬河下颌处淡淡的胡青,一时兴起道:“我来帮你吧。”
倪雪使用的不是电动剃须刀,而是相对传统一些的手动剃须刀片,他认为这样更加清洁,剃须效果也更好。他先是给人抹了点须前油,又用热毛巾敷了敷,然后用剃须膏打出泡沫,慢慢地涂抹在蒋冬河的脸上,再打湿剃须刀片,捏住刀柄,贴上对方的皮肤,一点一点地带过脸颊,接着逆刮了一次,最后给蒋冬河上须后水。
“好麻烦啊。”蒋冬河说。倪雪的动作很细致,也很耐心,有很多他平时根本不会注意到的步骤——看来无论是学生时代还是现在,他都比倪雪活得粗糙一些。
繁琐的操作过后,蒋冬河重新变得干干净净,就这样仰头安静地看着倪雪。倪雪对蒋冬河说了声“好了”,又忍不住说:“蒋冬河,你知道你这样看着像什么吗?”
“什么?”
倪雪笑道:“像一只大狗狗。”
性格温顺、长得帅气的那种大狗狗,让倪雪想到蓝湾牧羊犬。
这还是蒋冬河第一次被人这样形容。他觉得有些稀奇,不禁挑起一侧眉毛,接倪雪的话:“你像小猫。”
“为什么?”
“眼睛像。”蒋冬河认真地回答,伸出手指轻轻地触碰倪雪的眼睫毛,又用一根手指一点一点地描摹对方眼睛的轮廓——眼睛很大,圆润、饱满,眼角尖锐,眼尾高于眼头,有向上弯的弧度。
“性格也像。”蒋冬河继续说,“心情好的时候就黏人撒娇,心情不好了就对人不理不睬,养不熟。你说话也像猫爪子挠人,有时候疼,有时候不疼。”
说这些话的时候,蒋冬河的语气中没有抱怨,反而始终带着一抹笑意。话毕,蒋冬河揉了揉倪雪的小卷毛:“但是很可爱。”
大年初一这天,他们没有出门,两个人窝在家里,看了几部电影,随意地聊天。到了第二天,倪雪想起与夏朝晖吃饭的约定,正好蒋冬河那边也解除了误会,决定干脆把人叫到家里来,他正式地下厨做一顿饭,就当是对请夏朝晖吃泡面、请蒋冬河吃速冻水饺的补偿。
他提前将食材备好、通知了夏朝晖,对方欣然应允,在大年初二的正午准时登门。
这顿饭是倪雪做的,意在展示自己来到英国后与日俱增的烹饪水平,蒋冬河则是给倪雪打下手,在一边帮着洗菜切菜,再提供一点情绪价值。在昨天,其实倪雪无意中提起过一句,他现在做饭水平很不错,蒋冬河还将信将疑,以为倪雪顶多是能把速冻饺子煮熟的水平,结果今天在旁边一看,倪雪早已今非昔比,那句“厨艺很好”竟然真的不是自夸。
一共四菜一汤,番茄土豆牛腩,双椒鸡丁,虾仁玉子豆腐蒸蛋,清炒包菜和冬瓜肉丸汤。倪雪动作熟练,看起来的确不像新手,蒋冬河在旁边问:“怎么学会的?”
“出国之后想省钱,就开始自己买菜,然后跟着网上的做饭教程学,”倪雪说,“但有时候看教程和自己动手是两回事,一开始做出来的饭菜真的特别难吃,自己都咽不下去。学会了那些基本步骤之后,就开始跟着感觉走,做菜的时候各种调料都加一点,有的时候好吃,有的时候难吃,渐渐地就记住该怎么搭配了。哎,可能还是中国血脉觉醒了吧。”
蒋冬河中肯地评价:“感谢英国。”
倪雪哼了一声,时隔数年,扬眉吐气道:“蒋冬河,这回你洗碗。”
餐桌上,三人气氛融洽。夏朝晖毕竟年过而立,比另外两个小年轻多了几年阅历,他看着倪雪和蒋冬河,似乎觉察出了一点苗头。他又联想到倪雪最近状态不错,以及倪雪说过的那句“有个好消息”,已经猜测出几分,但既然倪雪没有主动提起,夏朝晖也没有说,等着以后倪雪亲口宣布那个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