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世(7)
安德烈很好奇的样子:“所以为什么拒绝他?”
“那你呢?”索寻靠在沙发上,手肘撑着自己的,还是得抬头看他——安德烈坐下来一样比他高。
“他又是跟品牌举荐你,又是帮你找房子,我看挺认真了。结果你就一句‘不会有什么发展’。”索寻没忍住夹带了一句自己的埋怨,“你真的好渣哦。”
安德烈有点无语:“发两条微信的事情,就算对我认真吗?”
索寻有点儿不自在地挠挠耳朵,也没话说。他想起酒吧外面两个人的动作,尤其是安德烈那个充满了婉拒意味的贴面礼——演外国人还演得非常有细节——不禁哑然失笑,衬得他现在这一本正经问得很没必要。
他抬起眼睛,跟安德烈对视。安德烈微微挑眉,表示还在等他回答。
于是索寻轻声道:“我不喜欢他的性格。但我也没想伤害他。”
承希很矛盾,他有点儿自以为是,总觉得把什么都看透了。祝岑松会跟索寻发北岛的诗,承希就是那种会大声嘲笑梦想的人。他好像浪荡人间,实际上又极度胆怯,需要用吊儿郎当来掩盖真心。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喝多了一遍遍问索寻他是不是不够好的时候,索寻也挺难过的。
安德烈没说话。索寻突然惊醒过来,有一种交浅言深之后无所适从的尴尬。安德烈看出来了,轻笑了一声。
“是吗?”他的声音放得很低,因为低头看人,有种不自觉地温柔,“那你为什么要这么晚带我回来‘看房子’?”
第5章
“是挺难搞的。”
我就知道!即使过去了整整一个礼拜,索寻只要一闭眼,眼前还是那一幕,尴尬就像蚂蚁一样爬遍他的全身——我就知道这圈里不可能有真正纯洁的小白莲!
安德烈从一开始就很清楚索寻每一个不可言说的眼神。或许也是考虑到承希,或许是他确实很需要租房子,总之安德烈决定不要把事情搞得很复杂,所以他一直没有接招。但索寻到现在都没有明白安德烈最后为什么又要突然挑明。那句话一出来,索寻就宕机了,他甚至不太记得最后安德烈是怎么从他家里出去的,总之什么都没发生,并且彼此都很尴尬。
当然,也有可能尴尬的只有他。安德烈在一个星期以后又给他打电话,大概是又看过了几处房子,还是觉得索寻这里最好。上来就询问转租合同的事情,语气过于理所当然,竟然打了索寻一个措手不及——他什么时候答应了安德烈租房子?
“OK……”安德烈听起来很有耐心,“你还有什么条件那天忘了提吗?”
索寻艰难地从床上坐起来,抓了一把又睡成鸡窝的头发,下意识想从枕头底下掏手机看时间,摸半天摸了个空,喉咙里不自觉地“嗯?”了一声。
安德烈:“怎么了?”
“我找下手机。”
安德烈:“……”
他在电话那头轻笑了一声:“在你手上。”
索寻僵了一下,把手里的屏幕拿远一点,看到右上角显示着下午两点,狠狠地敲了一下额头,说不出的懊恼。
“呃……”他斟酌着开口,“我作息不太规律,你能接受吗?”
安德烈在电话那头愣了一会儿才问:“我租的是单独的房间,对吧?”
“嗯?”索寻没反应过来,“什么?”
“我是说,你的作息为什么会影响我?”安德烈笑了,“我不跟你睡一张床吧?”
索寻坐在床边,用力地揉了揉眉角,好悬把那句“那可不好说”咽了下去,自己都这突如其来的嘴贱冲动无语到了,不由笑了一声。
“怕你睡眠不好。”索寻站起来,一边打电话一边给自己倒水,“我熬夜工作可能会倒水、上厕所、点外卖什么的——家里隔音不好。”
“哦。”安德烈听明白了,“没关系,我也不规律。”
索寻喝了一口水,点点头,然后才想起来他看不见,又问:“我这里是押一付六,可以接受吗?”
电话那头停了一下,索寻非常淡然地把水杯放下,手机放到键盘旁边,自动开了扬声器。租房一般都是“押一付三”,不过他现在急需资金周转,就开了“押一付六”的条件,他也不希望租给流动性特别大的人,麻烦。在安德烈之前也有过两个人想定租,但最后都是因为这个条件无法承受而没有谈拢。
安德烈还是没说话,索寻非常耐心地等着他,一边打开文档,飞速地浏览自己上次写到哪儿了。
说实话,索寻不知道自己到底想不想和安德烈合租。他当然不至于“把持不住”什么,但也不太喜欢安德烈随时会在他身边晃这个主意——还是太别扭了,连承认这种别扭都有点儿别扭。索寻对待床伴一向奉行“不留恋不纠缠”,当时连名字都没有告诉安德烈,现在反过来被他忘了个一干二净就开始别扭,实在是有点矫情。
索寻往椅背上一靠,把情绪一件一件从身上拆下来,放在放大镜下仔细检阅,都快忘了他还在等安德烈的答复。手机里就在这个时候传来了一句:“好。”
索寻一愣:“嗯?”
安德烈:“我什么时候可以搬进来?”
索寻没着急回答。他突然想到,安德烈根本不记得北京那一次的事情了,那他是以什么心态看待那天晚上的?
安德烈在电话那头叫他:“索寻?”
“在。”索寻回答他,“你先把身份证复印件给我,我问问房东再说吧。”
这是个借口,索寻转租给谁并不需要房东的同意。但是个很不错的借口,毕竟是房东的自用房,他还是相当在意住的到底是什么人。无论如何总是要知会一声,也需要让房东把小房间里那张儿童床挪走。房东第二天就过来了,索寻把安德烈的身份证复印件给他看——那上面姓名一栏写的真是“安德烈”三个汉字,民族还是“汉族”,跟照片上那张脸放在一起,有种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幽默感。
“哎哟,”房东也不看字,先咂舌,操着一口上海话跟索寻抱怨,“外国人啊?烦色特了(烦死了),我都要跟着伊去派出所备案。”
索寻指了指了复印件:“中国人呀,身份证又不是护照。”
“覅瞎七搭八(不要乱来),哪有中国人叫安德烈的啦?”房东说什么都不信,“当心那些外国人P假|证件——不相信啊?啊哟,现在这种事情多了。老许多外国人来中国当外教,全是骗人的!我家小囝寻了个家教,说是澳大利亚人,结果呢?撒个斯坦地方来的,英语么讲不连牵(英语讲得不好),穷么穷得要死,白人垃圾,晓得伐?侬覅做寿头!(你不要被骗!)”
索寻哭笑不得地替安德烈申辩:“人家住浦东文华东方了哪能是穷鬼啦。模特呀,认得的朋友推荐来的,不是乱七八糟的人。”
果然,房东听到“浦东文华东方”几个字,脸色立马好看了几分。虽然索寻其实根本不知道安德烈住的是哪家,他只是顺嘴报出了以前帮展言定过的酒店。反正安德烈说在前滩那边,他估摸着差不多。
房东将信将疑的,把复印件叠好放了起来:“反正侬要好好查清楚底细哦,我是相信侬,好伐?本来说好了侬一个人住……”
索寻一听又要念那套话,赶紧双手合十表示感谢,一路敷衍着把房东送了出去。
等他关好门坐回工作台,电脑上还是安德烈的证件照,正盯着他看。索寻琢磨着房东的话,也觉得哪里怪怪的——他倒不觉得安德烈是骗子,但他也觉得有点儿说不出的奇怪。索寻干脆把扫描件放大,跟屏幕的人对视了一会儿,终于找到了让他觉得很奇怪的地方。
证件上那张照片非常“近期”,甚至连头发的长度都跟那天看见的人一模一样。一般人26岁的生日换身份证,除非是正好就在这段时间,否则总会产生一些变化。索寻往下翻,看到身份证背面的有效日期,签发日就在一个月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