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冠客(55)
李倾迟钝惯了,从来不会看人脸色,这时便率先开了口,“姜总好。”
说着,又指了指自己身旁坐着的两人,“这两位是我们公司的陈量陈总,沈澍沈总。”
“这次过来,也是为了咱们上次谈的那个单子,想和您这边敲定一下合同方面的细节。”
陈量纯粹是赶鸭子上架,这时也只好硬着头皮同姜裴寒暄,“久闻姜总大名。这次能给绯游一个合作机会,实在是万分感谢。”
“陈总客气了,”姜裴点了点头,淡淡道,“陈总年少有为,无需自谦。”
“听闻陈总先前在沈氏任职。绯游能请得动陈总,想来也是费了心思的。”
陈量忙解释道,“姜总误会了。”
“绯游本就是我与我们沈总合资,如今不过是回归本职,也算不得什么跳槽。”
“这样,”姜裴端起茶杯,很浅地喝了一口,眼神并未移去沈澍身上,“那陈总与沈总定然是关系匪浅的至交了。”
“绯游有二位,想来前景无量。”
陈量嘴角一僵,还未来得及想出说辞应对,一旁的沈澍猛然道,“不是。”
这一声来得突然,陈量被猝不及防地吓了一跳,险些连脸上的笑容都维持不住,牙在暗地里咬得咯吱咯吱响。
“不是,”沈澍绷着脊背,紧紧盯住姜裴,焦急地解释道,“只是凑巧。”
“公司是为了……”
“沈总不必对我解释,”姜裴垂下眼,“我与绯游,不过是这次偶然有了交集。”
“生意上的事,不必牵涉其他。”
沈澍被他截住了话头,嘴微张着,有些徒劳,后续的话像是散在空气里,顿了片刻,他才低下头,声音很小地说了句“好。”
陈量简直没眼再看下去,在心底将沈澍骂过了八百遍,暗暗地拿手肘杵了李倾一下,勉强笑着接过话头,朝姜裴道,“那,姜总,咱们先来聊一聊合同吧。”
李倾前期原本已经将单子聊得差不多了,合同双方法务也都审核过,这次不过是为着谨慎,趁着双方负责人都在场,最后确认一遍而已。
眼看着沈澍坐在一旁,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是指望不上了。陈量叹了口气,只好自己亲自上。
审阅过程只用了一个多小时,陈量合上文件夹,朝姜裴道,“姜总觉得没问题的话,我们回去就敲定一下,双方选个日子,也好正式签约。”
“嗯,”姜裴波澜不惊道,“辛苦了。”
“后续这边,我会安排人和绯游对接。”
言下之意,是自己不打算再插手了。
陈量心里再次把沈澍骂了八百遍,才又道,“那就不打扰姜总了,我们先告辞。”
“慢走。”姜裴应得干脆,并没有要留人的意思。
“等等,”一直坐在沙发上的沈澍蓦地站起身,不顾陈量拉住自己的手,几步走去了姜裴面前。
“我有话和你说。”
他凑得很近,盯着姜裴浅琥珀色的眼瞳,用别人听不见的音量轻声开口,叫那两个字。
“哥哥。”
第68章 听话
姜裴抿着唇,避开他的目光,神情淡淡地垂下眼,“我认为刚才我们已经谈完了。”
“沈总。”
最后两个字咬得很重,一下下,鲜明的,像是要凿进人心里去。
沈澍咬紧了牙,脸颊上的线条紧绷着,像是在发着狠,眼睛却红了一圈。
“出去。”他紧盯着姜裴,头也不回道。
向来十分有眼色的陈量拉着半点眼色都没有的李倾干脆利落地出了办公室。
“沈总不会是要对姜裴动手吧?”李倾被按到会客室柔软的皮质沙发上,依旧不放心地偏着头,忧心忡忡地看向姜裴办公室紧闭着的那扇门。
“安啦,”陈量坐在一旁,随手从果盘里叉了块蜜瓜往口中送,“就凭咱们少爷看见人家的那副心疼样子,再多八百个胆也舍不得对人动手的。”
动动嘴倒还差不多。
此时留在办公室里的小沈总并没有动嘴的胆子。
办公室里只剩他和姜裴两个,他像是陡然卸了戒心的小狗,红着眼眶,委屈巴巴地往姜裴身边蹭。
“哥哥。”他黏糊糊地叫姜裴,用了惯用的称呼,像是总也叫不够似的。
姜裴往后退了一小步,两道好看的眉微微蹙起,“沈总,”
“请你自重。”
“哥哥,”沈澍的语调因为掺进去的气急而格外高,他紧追上去,冒冒失失地伸出手,拽住了姜裴的衬衫一角,“为什么这么叫我?”
“不许这么叫我。”
“不可以,”他嘴角向下撇着,眼圈的红蔓延开,眉头拧着,“不可以这么叫。”
“放开。”姜裴瞟了眼他不规矩的手,冷声道。
攥紧的手指尖僵了僵,停了片刻,万分不甘愿地收了回去。
“哥哥,”沈澍的眼尾微微垂着,黑亮的瞳仁上凝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声音低低的,又乖又显得可怜,“哥哥,我听话了。”
“你不要凶我。”
“我进门以来,哥哥对我说的字还不到五十个,”他仰起头,鼻尖沾了一点润润的红,用这幅受了大委屈的模样控诉道,“哥哥对陈量说的话都比对我说得多。”
“连我的名字都不肯叫。”
“明明是我的公司,哥哥也好像没有看到,”他说着,又忍不住对陈量生出了很大的意见来,“他又没我好看,还比我年纪大。”
“可哥哥宁肯看他,都不肯看我。”
“沈澍,”姜裴忍无可忍地打断他,“你讲不讲道理?”
“我讲理的话,哥哥就不肯叫我的名字了。”沈澍咬了咬下唇,十分有道理地开口。
姜裴胸膛剧烈地起伏了好几下,才开口道,”你留下来,就为了和我争这个?”
“那我现在叫你了,你可以走了。”
他说着,转过身去,一副不打算再理人的架势。
“哥哥,”沈澍慌了起来,一时什么也顾不上,朝前扑着,从背后将姜裴抱在了怀里,手紧紧地圈在后者的腰间,侧脸贴在那一片单薄的脊背上,“我错了。”
“我没有要惹你生气,”
“你别赶我走。”
他被人丢下过,所以半点底气都没有,声音颤着,一双手什么都不顾地将人往怀里揽,“哥哥,”
“我就是吃醋了。”
“你对着他们说话,对他们笑,我想一想就好难过,难过得快要死掉了。”
“我不想叫你对着他们,哥哥,你是我的,你只能对着我这样。”
他说着发狠的话,搂在姜裴腰间的手却在微微地发着抖。
腰腹被禁锢着,被属于人体的温度紧贴着,那一块皮肉都发麻。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后颈上,热烫的一小滴,灼得人发疼。
姜裴像是怔住了,唇无意识地微微张开,像是要说什么,声带震荡带出的气流又逸散在唇边,半点声息都没发出。
“哥哥。”沈澍在他耳边喃喃,声音轻轻的,气息落在那一小片薄透的耳垂上,蒸腾出惹眼的红。
小狗笨极了,不知道要做什么好,只好一遍一遍地叫人。
他在等回答,呆呆的,一根筋地以为,只要得到了回答,就是喜欢的人原谅了他。
姜裴的腰很细,隔着衬衫,只有清瘦的一弧,透过薄薄的一层皮肉,能感受到里头骨骼的轮廓。
沈澍眨了眨眼,很用力地想要收起眼中朦胧的泪意。
他想,或许自己也是姜裴的一根肋骨。
诞生到世界上的意义就只有等待,等待这个人的出现,等待变得完整的那一天。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沈澍的手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起麻木的钝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