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今朝(19)
大的烟花散尽,还有小的,点亮天空,点亮他们。新年到,新年好,恭喜发财,好运常来。
尽管后来他们一起过了很多个年,杭休鹤还是觉得这个年最好了。
梁璥那漂亮眼睛里除了烟花只有自己,亲上去的时候心快跳到喉咙里。唇舌交融的时候,他因为觉得自己太过幸福而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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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隔日更了捏
第22章 何为人世何为苦
七点多的时候杭休鹤被外面鞭炮声吵醒,摸到梁璥的身体缠上去,腿搭在人家肚子上,闭着眼哼唧:“我好想吃肉夹馍。”
“那你想吧。”梁璥把他的腿拨下去,一会儿又手脚并用地缠上来。懒得再和他来回,梁璥干脆起床。
“再躺会儿。”杭休鹤拽住他的手臂,脸缩进暖和的被窝,“你走了就冷了。”
梁璥面色不虞地又躺了半小时,旁边人睡得跟猪一样。
拉开卷帘门,天色刚亮,门口停着辆黑车。见他出来降下车窗,是汪石海。
梁璥看都没往那看,拉下卷帘门就走,汪石海下车,“小峻……”又连忙改口:“梁璥。”
他期待地看着眼前这个早已比他还高的孩子,眼中现出柔和,“你还记得我吗?我是汪叔叔。”
……
梁璥原名杭家峻,是梁梦莹和杭东信的孩子。
一九八零年代,这两个人在火车站认识,因为卖东西抢客打了一架,梁梦莹打架够狠骂人够损,占了上风。
杭东信叫她打坏一个眼镜片,本来是要跟在后面趁机报复回来,结果一来二去两人看对了眼。
都是要强的性格,爱闯爱冒险爱挣钱。两人一拍即合,赶着改革开放的浪头去南方倒腾买卖,在那里睡过窝棚也住过小楼,尝过甜也吃过苦。
结婚那天两人去饺子馆吃了顿牛肉饺子,一年之后生了杭家峻。
九十年代公司改制浪潮掀起,股市发展方兴未艾。
九三年的时候正赶上外贸公司改制股份有限公司,两人又回到北方,靠着这几年积攒的人脉和货源,又在北京多方疏通,成功入股。那年杭家峻八岁。
接下来就和所有兰因絮果的爱情故事相似了,杭东信的事业越来越好,和妻子的相处越来越少,流产、出轨、吵架、离婚。
忙着照顾孩子,梁梦莹久不过问公司的事务,早就被架空了。等到要打离婚官司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差不多是净身出户。
比这更让她难以接受的是丈夫的改变,还记得结婚那晚,吃了饺子之后下大雨,杭东信把衣服给她披着,他们一起往家跑,看着对方狼狈的模样哈哈大笑,那时候她真的以为会一辈子都这样。
杭家峻十岁的时候跟着母亲去南方了。
母亲又琢磨着开起一家服装批发店,她很聪明也很勤劳,眼看着生意越来越好,却突然被截了货源,几笔大单子接连泡汤,预期要还的债还不上,各种麻烦如滚雪球,突然就压在了小店的屋顶。
那段时间梁梦莹到处求人,过年的时候实在没钱,去做生意认识的朋友家里借钱。刚坐下,对方先给了杭家峻一个二十块钱的红包,“过年了给小孩子买点吃的。”
她就张不开嘴了。和人家聊了会儿天就告辞,走在街上,看到有卖糖葫芦的,推推杭家峻,故作轻松地说:“快,拿你红包请妈妈吃个糖葫芦。”
杭家峻去了,五毛钱两根,他只买一根。回来给妈妈,皱着脸:“山楂好酸,你自己吃吧。”
“宝宝,男子汉还怕酸啊。”梁梦莹笑话他,吃了一口,哎呦一声,没拆穿他:“果然好酸!”
开始的时候,梁梦莹还是很乐观的,她觉得人还没死就倒不下。但后来一次次出问题,运气总是差那么一点儿,总也够不到绝处逢生,一步步走入绝境。
店没了,梁梦莹也病倒了。杭家峻天天逃课去医院照顾她,被梁梦莹骂走,又冰着小脸回去,给妈妈擦脸、喂饭,踩着板凳给妈妈捶背。晚上就搬两张凳子拼在一起陪床。
梁梦莹没钱治病,心理上也不乐观,更不想给杭家峻留一屁股债,就等死。
十一岁的小孩儿什么都做不了,只知道妈妈不吃药,他捧着药,吹温了水,轻声哄着早已形销骨立的妈妈吃药。
“宝宝,你去帮妈妈看看,外面的树有没有变绿呀。”梁梦莹捏着他的手指,眉眼难得地舒展了。
杭家峻跑去窗外,被照得暖和,外面的树长出小的芽,远远看去绿茸茸了。
他又跑到妈妈身边,“树已经变绿了妈妈。”
“好呀,那你去给妈妈摘个绿叶儿来好不好。”梁梦莹浅笑起来有个酒窝,摸着杭家峻的头,“我想要个漂亮的。”
她爱亮晶晶的鲜亮的一切漂亮的小玩意儿,杭家峻不作他想,“那我给你摘回来,你就要吃药。”
“当然。”她笑,依稀有些年轻时的貌美样子。
然后杭家峻就去外面找了,那天真的很暖和,杭家峻久违地感觉到一点点愉快,而且妈妈答应了吃药,要给她一片漂亮的叶子。
从出生就戴着的长命锁在胸前晃,他把它塞回衣服里,就听见砰的一声闷响和此起彼伏的尖叫。
梁梦莹从医院楼上跳下去,没有当场毙命,抢救了一下午之后才死的。给杭家峻留下她早就断联了的父亲的电话。
姥爷在三天之后才到,年纪大了,白内障很严重,坐火车坐了两整天。
女儿从小就出去闯荡,跟他们不亲,他和老太太都是倔脾气,不收她寄来的钱,不回她的信,但当安装了有线电话的时候写了一封信给远在南方的女儿。
老太太走的那天盯着电话看,却不打,说给她打了有什么用,那么远,她回来我都死了。
姥爷带他回老家,一个很小很破的村子,路窄得只能过两人,两边是很高的土堆。
“吃糖不?”姥爷颤颤巍巍地从抽屉里掏出个红塑料袋,里面有几块麦芽糖,杭家峻拿了一块儿,硬得嚼不动,就一直在嘴里化着。
一老一小在炕上坐了一整个下午,杭家峻捏着长命锁,细细摸过每一处,余光里看到姥爷在抹眼泪。
梁梦莹竟然还留下一笔钱,姥爷让杭家峻自己收着,“自己留着花吧,你妈留给你的。”
说完长久地叹一口气,佝偻着身子去院子里翻晒那点可怜的麦子。
杭家峻因为转学上了两次六年级,比同龄人大一岁。成绩很好,总拿奖状,姥爷嘴笨,就会摸着他的头说好,
眼睛其实已经看不清楚字,还睁着浑浊的眼珠看好久,抚平了贴在墙上。
老实了一辈子的男人逢人就乐呵呵地提起外孙学习很强,将来一定考得上好大学。后来奖状贴了一面墙,姥爷也死了。
杭家峻一个人上学、放学,一个人过年,再后来改名叫梁璥,璥是姥爷姥姥翻字典给外孙取的字,意为美玉,男孩女孩都能用,只是没有用上。
再后来,也就那样儿,考第几名也没有人夸奖,穿什么吃什么都不重要,住在哪睡在哪,每天高不高兴伤不伤心,都不重要了。
活着仅仅是因为还没有死。
……
汪石海说:“我从国外回来联系不上梦莹,才知道……”他目光落寞,“那时候我怎么找也找不到你,原来你改名儿了,已经长这么大了。”
“但我没告诉你爸爸你在这。”汪石海连忙解释:“你放心。他不知道你改名了,也不知道我已经找到你了。”
“当年梦莹出事我没帮上忙,这么多年我一直……”他哽咽道:“我一直在后悔……所以小峻,你可以相信我。”
梁璥有些不耐,手里又没有表,他不想安慰要哭的老男人,也不想再听别人喊他小峻,“我先走了。”
汪石海愣了下,“有要紧的事儿么?我还想去带你吃个饭,都过年了……”
梁璥打断他,“有。”
“那行。”汪石海点点头,给他找了张名片,“有什么需要都可以给我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