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性难驯(70)
等庄绍送完作业回来,孟野半开玩笑说:“过两天咱俩要不出去躲躲?到处都过父亲节,没活路了。”
庄绍面不改色拿书做题,孟野觉得没意思。他不知道庄绍是真不在乎还是假不在乎,更不知道庄绍爸妈究竟怎么一回事,就是觉得没意思。
转眼到节日当天,是星期天,晚上不用上晚自习。庄绍没跟孟野一起回家,自己一个人骑车先走了,说有点事要去办。
“你上哪去?”
“晚点儿跟你说,你先回吧。”庄绍说。
其实孟野一直觉得他们俩之间还是有疙瘩,仔细想想这个疙瘩也许就是庄绍的身世吧。庄绍不露声色,难受时将情绪紧紧揣在怀里,忽略了身边有个人一直在等着替他分担。
不过庄绍真不是刻意避开,至少今晚不是。
今天这日子很特别,他知道他妈一定会给他打电话,所以决定骑车出去买点东西犒劳犒劳自己,一会儿通视频也给他妈看看自己过得不错。
一个多小时后回到宾馆,他顺梯子爬上房顶,把买的那些零食搁折叠桌上,然后躺地上等。
水泥地有点儿硌,房顶还有蚊子,但夏天嘛,连只蚊子都没有还叫夏天?就像没有蛋糕的生日不叫生日。
等到九点多手机终于响了,陌生号码。
庄绍接通,没率先说话,而是等着庄莹先开口。结果那边问:“你是庄绍吗?”
是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口气很差,背景音出奇的安静。
出于一种直觉庄绍警惕地沉默着。
那头不耐烦:“喂?”
“你是谁。”庄绍问。
“别管我是谁,我问你是不是叫庄绍。”
“我是。”
“那就对了,我找的就是你。”对方嗓音有种官腔的油滑,“庄莹是你妈吧。”
好像也就是瞬间的事,庄绍明白了对方的身份,以及打这个电话的目的。他从水泥屋顶上坐起来,望着眼前黑幕一样的夜:“她是我姐,我妈叫胡燕君。”
那边沉默数秒,试探:“你真是胡燕君的儿子?不对吧,你是庄莹的儿子,胡燕君应该是你外婆。”
庄绍声音放平:“你到底是谁,打电话来没完没了地问些什么?我说了我是胡燕君的儿子,庄莹是我姐,听不懂人话吗?”
他态度这么差,那边反而松了口气:“喔,那是我搞错了,搞错了。”
“不说你是谁我要挂电话了。”
那边口风一转,变得和颜悦色:“我是你姐夫,我姓刘。这都是庄莹的错,我刚知道有你这么个小舅子,听说在外地读书?要我说何必跑那么远,临江的师资力量是最雄厚的,下学期就转回来!我来操作,省重点火箭班随你挑。”
庄绍攥紧拳,闭了闭眼又睁开:“谢谢姐夫,不用了,我在这边还算适应,不想回去受她们管束。”
那边又寒暄了几句,笑呵呵地问:“要不要跟你姐说两句?她就在我旁边。”
“改天吧。我跟同学约了去网吧,来不及了,你让我姐别老打电话烦我。”
“小小年纪老往网吧跑什么?跟你姐说两——”
庄绍挂了。
电话那头轻蔑地骂了句“没教养”,不过他听不到,这就还好。
不仅挂了电话,庄绍还把手机关了机。他知道今晚自己不会再接到任何电话。他胸口像堵了块石头,闷得密不透风,有火不知道往哪发。
等孟野上房顶的时候庄某人已经差不多快要断片。
他把半打啤酒喝个精光,肚子胀得下一秒就想尿尿,摇摇晃晃去爬梯子,正好碰见上来的孟野。
“操。”孟野吓一跳,“你丫掉酒缸里了?”这么重的酒味。
庄绍顶着张关公脸撇他一眼:“让开,老子要撒尿。”
孟野乐了。
这语气还有点儿小傲娇是怎么回事。
“得得得,我让,我让,您先下。”孟野护着他一步步往下爬,爬下来又跟着他回房间上厕所,上完监督他冲水、洗手,整个儿一副大家长作派。
“哎,今晚你高低叫我一声爹,听见了吗?”
庄绍正攀着梯子往回爬,闻声差点儿吐他一口唾沫,“滚。”
“妈的,好心没好报!”
俩人上去搁房顶坐着,无聊到大眼瞪小眼,每半分钟庄绍就要打个酒嗝。孟野嫌弃地扫视满地啤酒瓶:“这是喝了多少啊……”
庄绍说:“陪我喝。”
孟野狂摇头:“不喝,我酒量比你还差。”
庄绍瞬间把脑袋耷拉下去了,感觉好像谁对不起他似的!
“行行行我喝我喝,”孟野抱起最后半瓶,意思意思来了两口,“行了吧庄少爷?”
庄绍摸摸他的头:“乖。”
操,这是真喝多了。孟野躲开他的手,瞪眼打量他:“不就一个父亲节,至于郁闷成这样?”
庄绍低声说了句你不懂。
“是,我不懂,我不懂谁懂。”孟野自嘲一笑,觉得饿了,撕开地上一袋蛋卷嚼起来:“我爸这人真垃圾,生了儿子又不好好养,一辈子只愿意跑步的话当初干嘛不把我射墙上?庄绍你说是不是。”
庄绍说是。
“是你还不骂?”
“骂什么?”
“骂脏话啊!”孟野两手扳过他的脸,直直对视,“骂你爸,骂我爸,骂他们浑蛋王八蛋,只管生不管养,咒他们下辈子断子绝孙!”
庄绍对着他的眼睛笑了:“解气!”
“去他妈的父亲节。”
“去他妈的父亲节!”
“就这么骂。”
“就这么骂!”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骂着骂着额头抵到一起去,鼻尖几乎碰到鼻尖,呼吸也缠在一起。庄绍喝得多,喘息也更重,捂着孟野两边耳朵发神经:“去他的妈,去他的爸,都他妈见鬼去吧,老子有你就够了。”
孟野没听清,但庄绍说啥都是对的,因此疯狂点头,看着跟在迪厅蹦迪似的。
骂着骂着骂累了,庄绍停下歇口气,让孟野也别摇了。孟野眨巴眼睛看着他,沙漠上镶嵌的那俩黑珍珠又开始施展魔力,眨得庄绍找不着北,腿一伸踢到还剩四分之一的酒瓶子。
“你没喝完啊?”
还挺机灵。
孟野敷衍:“不喝了不喝了,再喝又得晕。”
过年那次第二天还头晕想吐呢。
但庄绍说不行,得喝,我都喝飘了你还醒着算怎么回事?孟野说庄绍咱俩还是高中生,我妈还在楼下,我警告你发神经也要有个限度。
庄绍头转开,一米八几的大个子坐地上,弓个背,背影特落寞。
孟野断言:“你有事。”
庄绍说:“我是有事,怎么了?”
“你说怎么了,咱俩是最好的哥们儿,你有事不跟我说算怎么回事啊?”
“我就非得什么都跟你说?”
“废话!咱俩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啊。”
就他妈会这一句。庄绍伸手:“过来。”
孟野啪地拍上去,心说谁要你牵啊,想得美:“过来就过来,老子怕你啊。”
肩并肩坐着,腿悬空,眼望遥远星河。庄绍的酒仿佛一下就醒了,神经病也痊愈了,沉默少顷,低声告诉他:“今天是我生日,十八岁生日。”
仿佛天空炸响一声惊雷,孟野倒吸一口气。
十八岁生日……
今天?
这么重要的日子就、就这么过?
“你——”孟野有点语塞,又觉得荒唐,“你怎么不早说啊,起码让我妈准备个蛋糕啥的,或者我陪你下馆子啊。今晚食堂的饭那么难吃,你都没吃两口……”
难怪买这么多零食呢。
“嘘。”庄绍捂他的嘴,“别废话了,我头疼。”
孟野挣开,扭头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