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性难驯(51)
于娜啐他:“别贫了,快来帮忙!”
他就笑嘻嘻地洗手加入,头上的鸡窝毛还乱支着。他溜到庄绍身边问有什么要做的,庄绍斜看了他一眼,上手薅丫头发。
“腥!”他怒瞪,“杀过鱼的手你他妈摸我,缺德不缺德!”
“洗过。”
“洗过也不行……”他骂骂咧咧地开始摘菜,摘着摘着就哼起了歌,胳膊肘时不时擦庄绍一下。
听着他的声儿,闻着鱼的草腥,菜的清香,刮过皮的辛辣生姜块,庄绍心里将这一切定义为家。
刚到雁岭那会儿还以为这辈子就要孤单着过了,没料到有这际遇,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别的流浪儿应该没自己这么幸运吧?有孟野一起上学,有于娜给他投喂零食,有英姐操心他毛衣够不够暖。
要没遇见这一家人,自己会在什么地方过这个春节?
兜里的手机响了,是外婆打来的,他洗了手出去接。因为怕孟野他们听见所以没来得及穿外套直接出去了,一个人倚着墙站外面。
外婆埋怨:“过年也不知道给家里打个电话。”
“在忙,”他抬脚踢开雪,“刚把鱼杀了。”
“自己做?怎么没上饭店吃去。”
“饭店多贵,我吃不起。”
那边赶紧接:“下午我去给你汇钱了,五千,你自己省着点花,这都是外婆的积蓄。”
庄绍皱眉:“别再给我寄了,我不需要,您自己的钱自己留着。另外咱们就没别的可聊了吗?打电话永远在提钱。”
外婆讪讪:“我也是怕你不够花,你不爱听我就不提了,不提了。这段时间还好吧?”
“过得去。”其实他也永远都是这么一句。
外婆支吾:“你妈跟那个副市长领证了,这还得多谢你。我跟你妈说让她给你寄箱吃的用的,她非说要给红包,我说给红包——”
嘟,嘟,嘟。
电话变成忙音,因为庄绍挂了。
他在心里说了句新年快乐,也不知道是说给天上的外公,还是说给远在几百公里之外的外婆和妈,总之是说过了。低头沉默良久,脚边忽然蹭来一团毛绒绒。他垂眼:操。
冷得要命的天你跑出来干什么?喔对,你有真皮大衣,不像我,我都冻得快流鼻涕了。
抱起小龙他回屋,正好撞见出来寻的孟野。
“跑哪儿去啦!到处找你。”
“是小龙乱跑,要不是我发现它得冻死。”庄绍推锅。
孟野扯起他的手:“快别他妈废话了,来洗牛蛙。”
“你怎么不洗。”
“我他妈不敢呐!”孟野回头翻了他一眼,“所以叫你嘛。”
庄绍说叫我帮忙还这么横,你是黄世仁啊。孟野说我就是黄世仁怎么着?赶紧的吧杨白劳,万恶的旧社会在向你招手!
行吧,咱就这劳苦命,少爷身子小厮命。
厨房菜都洗得差不多了,就差五六只牛蛙。庄绍再度卷袖子上阵,给一堆剥了皮的健壮蛙们搓澡,边搓边回忆澡堂子大爷的手法。孟野在旁边切菜,没一会儿就“哎哟!”一声,切到手了。
于娜唉。
庄绍啧:“边儿去!”
孟野麻溜滚开,竖着自己包好创可贴的中指,饶有兴味地观摩庄白劳干苦力。
“哎呀这么切就粗了点嘛,你再改一刀,对,对对对,这才对嘛。”
“这个先裹面粉再裹鸡蛋!不是!哎呀又错了。”
“啧。”庄绍摔筷子,“你来。”
“好好好你搞你搞。”孟野只能哄着,“我不插嘴了,不生气啊不生气。”
“……”庄绍在心里骂脏话,长篇大论痛斥孟野十大罪状。第一状就是老逗他,不厌其烦地逗他,后面九状再慢慢想。
五点钟尤英打完牌回来,老远就听见厨房里咯咯的笑声,过去一看,三个孩子脸上都快乐无比,快乐得像晒过太阳的西红柿,就等着十八岁时摘下来。
哎,老娘当年也年轻过呢。
她忽地生出些感慨,正叹息,孟野发现了她:“妈!”顺便还比着中指。
尤英立刻过去拧儿子耳朵,拧到他喊痛才得意地放手。上楼换衣服,换完下来,意外在仓库发现了一把二手椅子。她想了想,过去说:“孟野你出来帮我个忙。”
“什么事啊。”孟野还糊涂着。
“这是你买的?”她指着库房里的那个玩意儿。
“是啊,我打算晚上送庄绍。”
尤英皱眉:“从哪淘回来的?”
“二手家具市场啊。”
孟野开始骄傲描述自己如何砍价,如何一个人辛辛苦苦拖回来的。尤英却越看越不对头:“你就没发现这是从车上拆下来的?”
“啊?”目光迟疑地移过去,他这才发现他妈说的对。这不是什么二手沙发,是轿车座椅改的,仅仅加了个底架。不过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座椅就座椅呗,坐着舒服就行。
尤英拿食指戳他太阳穴:“做事不过过脑子。这是能随便送人的吗?甭说给庄绍坐,看一眼我都嫌它晦气,谁知道是从哪辆事故车上拆下来的,谁知道是泡过水还是死过人。明天赶紧处理掉,钱就当打水漂了。”
孟野当然不迷信,但他隐隐约约相信运气这回事,有些霉运他碰上过。经他妈这么一说,心顿时凉了半截。
这礼物说什么也不能送给庄绍了,万一连累庄绍跟他一起倒霉怎么办?
但除夕夜都开始了,上哪儿买其他东西去。
一个带笑的声音喊:“孟野!”
他回神:“怎么?”
“拿张纸巾给我。”
庄绍被洋葱辣得睁不开眼,生理泪水哗哗直淌。孟野赶紧跑过去,纸巾要塞他手里他却躲开不接:“我手脏,你替我擦吧。”
孟野只能给他抹了抹,动作算不上温柔但也不粗暴,甚至还有点儿心不在焉。擦完以后庄绍慢慢睁开眼,攥住他的手腕他都没发觉。
“想什么呢?”庄绍低问。
他喔了声,反应过来一愣,呆呆地看着两人的手。
庄绍倏地松开。
孟野收回手后退了一小步,扭头看砧板上那些切好的洋葱:“还有什么要我帮忙吗?”
“没了。”
他喔了声,点点头离开。
庄绍看他的背影看了好久,心一点点变沉,像吸过水的毛巾。
直到吃团年饭孟野还是有些闷闷不乐。庄绍以为是因为拉手的事,坐在旁边也变得沉默。尤英知道为什么,所以特意活跃气氛,还让于娜把家里藏的五粮液拿出来,每人倒一点儿。
“你们俩明年十八了,喝点酒也没啥,于娜就免了吧。”
于娜说我不!我就喝!
“傻逼孩子,也不知随谁……”尤英说,“举杯吧!为了咱们家今年新添一口子人。”
外面天已经黑了,电视机里也传出主持人的问候词。每人抿了一小口酒,于娜被辣得直扇风,孟野跟庄绍倒是面色如常。尤英指他俩:“一看就没少背着我偷喝!”
孟野笑了:“都是庄绍带坏我。”
这话倒没错,俩人第一回 逃课外出就喝了几瓶啤的,要没那晚也就没有后来的故事。
尤英说:“别管谁带坏谁,今年就这么着了。明年你们俩臭小子给我加把劲,多学学对方身上的优点,少打架少逃课,相互督促相互友爱听见没有?”
“遵命!”孟野大声喊,喊完往正襟危坐的庄绍身上一靠,凑他耳朵边,含笑:“明年多多关照。”
这话几分郑重几分调侃,混合着淡淡的酒精气息,搅乱庄绍心里的一池春水。他的心突突直跳,跳了一会儿才平息下来。
过会儿他起身往外头走,孟野问:“干嘛去?”
走到门外的一个雪堆前头蹲下,庄绍刨开雪,里面埋着三个包装好的礼品盒。孟野愣住了,眼睁睁看着他拿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