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眼(120)
稿中陈述了事作经过和梁承的出生背景,对于赵建喆,则暗暗联系了十六年前的专访——一个揭露过孤儿对领养人犯罪的律师,被自己收养的孩子杀死。
倾向不言而喻,令乔苑林毛骨悚然。
办公室的门打开,孙卓去而复返,来拿桌角上刻意遗落的车钥匙。
乔苑林惶然看向他:“为什么,会有这篇稿子?”
孙卓说:“这是一篇未公开的废稿,这件事也没报道过。”
乔苑林戳着屏幕,指甲泛白颤抖:“究竟是怎么回事?!”
“赵建喆出事后,我们多次联系警方希望进行报道,你妈妈是其中一名记者。”孙卓回答,“但梁承始终拒绝采访,直到判决下来,他忽然主动要求见你妈妈一面。”
乔苑林啪嗒落下手,说:“所以我妈采访了梁承?”
“我们以为是的。”孙卓道,“结果他只答应见你妈妈一个人,没有笔记和录音,也没有签署自愿接受采访的协议书。”
“为什么……”
“没有人清楚,你妈后来写了这篇稿子。我认为有失偏颇,也不符合程序规矩,只能给压下来。”
乔苑林一拳砸在键盘上,以梁承的个性,接受采访的可能微乎其微。可他见了林成碧,然而却……当时发生过什么?
他站起身,步伐踉跄地往外走,说:“我要下班了。”
孙卓担心他的状态,叫道:“小乔?”
乔苑林摇晃着顿在门口:“无论如何,谢谢你压下这个案子。”
若潭医院心外科,门诊早已过了交接班的时间,奈何年末繁忙,该走的人仍待在诊室加班。
梁承刚送走一位中年患者,又迎来一位取了检查报告的老太太。他在电脑端看过了,清清嗓子给患者家属交代病情。
眨眼流逝了十多分钟,总算能喘口气,他压下两泵洗手液,搓洗着看表盘,决定五分钟没人来就收工。
几习医生经过门口,特意停下来说:“梁老师,您还不走吗?”
梁承道:“皇帝不急太监急。”
几习医生说:“我看见乔记者在外面,怕人家等久了。”
梁承有些惊讶:“你没看错?”
这一层B区外的环廊上,玻璃围墙映着乔苑林一动不动的影子,他抵达有一会儿了,垂着手哪也没去。
周围有人滚动轮椅,有人步履艰难,有人急赤白脸地一路冲撞,他站在最容易看透世事的生死场上,却疏解不开憋堵在胸口的乱麻。
原来梁承在十一年前就见过林成碧,八年前就知道林成碧是他的妈妈。
他无力开脱,林成碧就算一时被蒙在鼓中,可梁承的案子根本没得解释,那篇废稿已足够践踏“记者”二字。
他们单独见面的时候,到底说了些什么?
除了这些,林成碧还清楚多少、做过什么?!
梁承时至今日闭口不提,就为了不让他为难和痛苦,为了保护他残存寥寥的母子情谊?!
乔苑林快要疯了,良知不允许他装聋作哑,那颗脆弱的心脏也不想再被动地猜疑。
他要把一切扯出来,把真相像手术台上、无影灯下的伤口,全部暴露个干净。
他打开手机,拨出号码。
上次通话不欢而散,几声后接通了,林成碧应答一声便沉默着。
鼻腔有些潮湿,乔苑林听见稚嫩的孩童轻笑,说:“妈,在做什么?”
林成碧回答:“在陪康康看书。”
这样静好的生活被打碎会不会很遗憾,乔苑林抹了一下,手背蹭上鲜红的鼻血,他没理会,只道:“我要告诉你两件事。”
林成碧问:“什么事?”
“第一件,”乔苑林说,“我喜欢男人,是个不折不扣的同性恋。”
前方走廊上,梁承边走边搜寻着人群,乔苑林听不清手机里的升高音调的问话,温热的血液滑落在下巴上。
他说:“另一件是,我很早就找到当年救我的人了,并且我们在交往。”
林成碧喊道:“苑林!”
乔苑林说:“他叫梁承。”
四周不断有人向他看过来,他吸着鼻子朝前走,苍白的脸颊沾着血,在梁承惊愕的眼光中摆了摆手。
梁承的心跳都要停了,大步奔来,从白大褂中掏出纸巾,略显慌乱地给乔苑林擦拭。
爱情或亲情,是与非,命中注定与骨肉血缘,非要二选一的东西,原来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以抉择。
乔苑林狼狈地笑着,说:“全部告诉我吧。”
梁承愣住。
“不要低估我对你的爱。”乔苑林郑重道,“我选正义,也选你。”
第88章
坐在副驾上, 乔苑林笼罩于霓虹灯光的下半张脸愈显斑驳,血渍凝固,鼻腔里的毛细血管结成了小疙瘩。
他被梁承紧裹着手掌, 动弹不了, 皮肤贴着梁承的手腕内侧, 能感知到快速跳动的脉搏。
他说:“我没关系。”
梁承收拢更紧,他没闲心在乎别人怎么样,只想让乔苑林尽快检查。可乔苑林不听,那副脆弱的模样叫他狠不下心逼迫。
但他清楚, 乔苑林的内里比绝大部分人都要强硬。那股执拗、犟劲,完全是生出牙齿的小狗, 一旦认准了、咬住了, 万不肯放松。
手机不停振动,不必看来电显示也猜得到是谁,乔苑林一通未接, 索性关了机。
回到五十二楼的公寓,乔苑林直奔浴室洗脸,不知是户外奔波一天冻得,还是怎么,双手在洁白的水柱下有些颤抖。
梁承脱了外套跟进来, 将他扭转面向自己, 挽起衬衫袖口抽一张棉巾润湿,一点一点给他擦干净。
他耷拉着两扇睫毛,许久没剪的头发垂顺在眉间,说:“我,我在单位吃过药了。”
“嗯。”梁承端起他的下巴,帮他清理鼻腔的痂, “别的都不重要,不舒服必须及时告诉我。”
乔苑林挪前半步,问:“冷。算吗?”
梁承闻见轻淡的血腥气,解下乔苑林沾了血污的围巾,说:“泡个热水澡暖一暖,我给你放水。”
乔苑林站在脏衣篮旁边脱衣服,他没换拖鞋,蹬掉后赤足踩在地砖上。梁承单臂夹起他,另一只手往浴缸淋泡泡液。
披着的浴巾滑下去,乔苑林半赤裸地挂在梁承身上。这种亲密令他感到安全,说:“我告诉她我们的关系了。”
梁承明白,这轻腔的一句话实则是孤注一掷的宣战,乔苑林还没了解全部已经选择他,跟当年发了疯表白一样英勇。
他道:“那看后乔叔和我妈那儿,我来说。”
乔苑林问:“你准备怎么说?”
梁承回答:“就直说我们在一起了。”
“不够。”乔苑林要求道,“加一句你爱我爱得要死。”
梁承堂堂一位心外科的开胸达人,今天却被鼻血吓得不轻,估计没什么不能答应的。他把乔苑林放进浴缸,拽来小板凳坐在外面。
微烫的水温泡软了四肢百骸,乔苑林挨着白瓷边沿,像一只煮融化的汤圆。
他不想再等了,说:“告诉我。”
太久远了,沉埋至深让梁承一时从何说起。他把海绵方块按进泡沫,吸饱了水抚上乔苑林的肩头。
半晌,他开口道:“我和你妈妈只见过一面,在第二监狱。”
赵建喆人脉广、朋友多,梁承从不关心,也没资格,贺婕与他一样。是十六年前的访谈令他对林成碧有了印象,但也仅限于“赵建喆的记者朋友”而已。
梁承如实说:“做专访的时候,你妈妈并不了解真相。”
乔苑林低垂的眼眸完全睁开,结合早晨模糊的回答,他问:“你的意思是,她后来了解了?什么时候?”
梁承回答:“应该是赵建喆死了以后。”
十一年前的命案是躲不过的,按照贺婕曾经的叙述,她无法再忍耐,偷偷带了手术刀回家,那天晚上一定会有人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