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瘾(42)
作者:扶他柠檬茶
时间:2021-02-20 10:15
标签:甜文 虐文
对于许驼的死,大脑还未分泌出足够的真实感。有时候我躺在地板上,像具尸体对着天花板。邻居是个一言难尽的人,天天都能隔着楼层听见他放网红歌。我和他说过几次,最后的那次,我直接用油漆泼了他家的门。
居委过来调解,有人把邻居拉到一边,边和他耳语,边警惕地看我。
邻居一脸难以置信。我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他说的没错。”我把油漆罐子丢下台阶,听它一路蹦出空响,“我叫戴雪明,你可以去新闻里面搜一下我,搜不到的话后缀加上特大杀人案。”
那之后,邻居家彻底安静了。
我并不怎么喜欢唬人。从黑龙江回来后,有一段时间,我表现出极其危险的暴力倾向。如果这位邻居更早一点遇到我,变红的可能不只是他家屋门。
那天我去超市买可乐,又遇到邻居带着孩子。他见到我后,迅速往最远的那片货架绕。那天大概是心情好,我去货架另一头堵了他。
相遇时,他整个人都僵住了,呆呆地往后挪步。我正想夸奖他最近没再扰民,手机就响了,是邮箱收到邮件的推送。
一般都只是广告邮件而已。我只低头看一眼,手指本能地要将这条推送划掉——但看见它的文字时,仿佛有子弹穿过我的头颅,留下空灵而震撼的痕迹。
邮箱-您收到了新邮件
[疑似广告][定时发送]
装修队请联系:130312……
油漆工2名,电工3名,验收1名。
我盯着手机,完全忘了还有邻居的存在。他带着女儿从另一头逃了,超市的员工好奇地走过来:“有事吗?”
在许久的怔神后,我抬头对他笑笑。自从许驼死后,我很少笑,可想而知这是个多么僵硬的笑容。
“有。”我收起手机,向他走去,“你这里有卖标准地图吗?”
我仍然藏着秘密。
其中一个秘密就是,如果一个人因故逃亡,另一个人要如何在安全情况下找到对方。
许驼早已教过我怎么去解读暗号。关键词是“装修队”,电话号码是标准地图的折叠方式,之后的三个一位数,则是用来精确定位的参考线。如果这封邮件的信息无误,那么,它会带领我前往他现在的藏身地。
可那又如何?
在拿到地图最初的兴奋后,我又颓然地倒在沙发上。这是封定时发送邮件,很有可能我循着坐标找过去,最后只会发现一栋空屋——很大概率上,在开始逃亡时,许驼就设定了几年后的定时发送以防万一。
楼上传来邻居家的吵闹声,我能很清楚地听见。他和妻子在争执要不要搬走,因为觉得楼下的疯子不安全。
从沙发上翻坐起来,我将地图塞进包里,匆匆整理行李。坐标显示是在东北的红纱林区,在许驼原本的逃亡路线上。他会在那处地方留下什么痕迹?回忆录?菜谱?总不见得是没中奖的彩票吧?
或许也可能是……
我怔怔看着被塞满的包。都是冬衣,所以很容易就装满了旅行包。我走神的时候,被压成一团的冬衣又重新蓬松,挤出了背包。
——许驼的尸体至今没有被找到。
在中弹坠入黑龙江的某条支流后,尸体并未被成功搜寻打捞上来。
红纱林区在黑龙江西段,人烟稀少,普通人根本找不到去那边的路线。我站在齐齐哈尔的火车站里,眯着眼睛看天上的微光,眼睛还没适应长途火车带来的浮肿。北方特有的薄纱似的天光落在人们灰色羽绒服上,每个人看上去都不太顺心。
离目的地最近的路线是往黑河的铁路,这样我就需要在中途下来,那个站是个工业车站,只有工业运输车会在那里卸货。这也意味着方圆数十里可能都找不到住处与餐厅,甚至连信号都不会有。
我必须小心地打探消息——南方口音、明显不从事体力劳动的青年打听去红纱林区的路,愿意不惜代价给出高额路费,任何一个当地人都会起疑心。
就算他们听完我编造的故事,疑心也不会打消。我装作一个为爱情北上的人,为了找到女网友留下的信物,从南方来了齐齐哈尔。我说那个姑娘是黑河人,她保证要是我能找到她藏在红纱林区的信物,她就嫁给我。
煤车司机是个中年男人,对我的故事没有兴趣,不管真假。他收了五百块,把我送到了离林区十五公里远的路口,那是最近的公路口了。
“一直往西。”他说,“你要回来就只能继续等在这个路口,每天大概会有一趟车经过。”
无人的北方雪原里,我很快看不见背后的公路了。风雪吹打着周围的一切,当我跟着指南针走了大约十公里时,左侧的耳朵几乎都失去了知觉,我摸了摸保暖耳罩,它被冻成了一块冰。
几次想停下休息,但理智告诉我绝对不能停下。至少现在是跟着方向明确的定位在走,只要不停走下去,在天黑前,我是能徒步到达地图标记的地方的。
我将保暖服的兜帽也套在保暖帽外,这虽然能保温,却也形成了巨大的麻烦——视野瞬间被兜帽变窄了,我经常踩到雪下崎岖不平的树枝和石头,半个身子都陷进雪里。体力消耗在疯狂加速,我也没办法找到附近的避风处吃东西休息。
这时候,脑子里奇怪的梦才初醒——我到底在干什么?以为自己是超级英雄吗?
就连当地人都不会贸然进来的无人区,我在暴风雪的冬季、只带着一套基础的徒步设备和三天的食物就来了,唯一的定位设备是自制的分度仪、指南针和超市地图。
——这不是能不能找到许驼痕迹的问题。如果再不回头,我会死在这。
可我在继续往下走。
所有理性都在嘶吼“回头,快点回头”,但双腿还在往前一步步地走。我甚至已经不觉得太冷了,这是低温症前兆。相对应的,一种宁静感从心中升起。
我会死在这,不过也没什么不好的。
如果找不到他留下的痕迹,那就和他一样死在风雪里。说不定他在下面等我,因为说不清自己叫什么名字,和地府扯不清楚。
我能下去给他做身份证明,证明他是许驼,不管他以前叫什么。否则他只能在那徘徊,哪都去不了。
胡思乱想的时候把自己逗笑了。我在雪里笑个不停。右脚再次踩空,但这次不是陷在雪里那么简单——旁边的雪坡瞬间塌了一半,我整个人跟着滚落下去。右肋和右腿撞在雪下石块上,撞得很重,我一时站不起来,痛得两眼发白。
足足花了半小时,人才从雪堆里爬出来。我扶着树干往前走。密密麻麻的白皮树像鬼魅似的林立。如果他们真的是鬼,也许许驼也在其中看着我。
还有阿杰。他刚才看我摔倒,肯定翻个白眼说我没用。
心里略略好受些,我靠在树上歇息,精疲力尽地滑坐下去。我说,许驼,你是这棵树吗?你如果是这棵树,你能抱着我吗?
我想他。
无人林间,眼泪终于滑落下来,接着是嚎啕大哭。我一边哭,一边往前慢慢地走——许驼不是这棵树,这棵树谁也不是。这里只有我。我曾经视作整个世界的人不在了,尸骨沉在冰河之下,谁也不知道他的本名,谁也不知道他往生去哪里。
毫无尽头的白雪,毫无尽头的树影。
不知道中途停下过几次,在一次翻过雪坡之后,手电筒的光照到了进入林区后的第一栋建筑。
只是栋很老旧的木屋。
天黑了,这里没有灯火。不过门前有存放的食物,说明这里至少有人。塑料布下堆着白菜和豆腐,我还在一个麻袋里发现了冻住的饺子。
已经顾不得什么私闯民宅了——这也不可能是民宅,鬼才住在这,顶多是巡林工作者的休息室。
我想推门进去,门居然是锁上的。在几次撞击后,老式的锁被撞开,我整个人摔进室内,风雪被留在身后。
木屋里没有电灯,只有一盏老式煤油灯。还有煤油炉和餐具,很多迹象都表明,这里有人住着。
我点燃取暖炉,冻僵的身体终于感到一丝回温。吃了些包里的能量条后,巨大的困倦笼罩着我,外面风雪呼啸,显得室内格外暖和。取暖炉被推到床边,我蜷缩在床上,最后看了眼地图——坐标就在这附近了。会是这栋小屋子吗?这里住着谁?我要从哪里开始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