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火欲燃山(93)
“你在梦里梦到了什么?”
“一场火光...,”明明才刚刚只过了五分钟的记忆,可他想要再度深入回忆时,却像是被人拖走关进了黑匣子,任他紧追不舍,记忆却他眼前一点点乌云蔽日。
季秋寒甩了甩头,努力拨开干扰去回忆:“…一场大火,季夏被他装进麻袋里烧死了,烧死她的人是赵永林...,”
宋行辉听着,钢笔停顿:“...嗯,没什么新讯息,跟你十六年在我们面前,和在警局里说的一样。”
季秋寒显然一怔:“…我十六年前也这么说过?”
“当然,”宋行辉说:“所以这就是季夏死亡的真相,她被赵永林一把火烧死了,你既然知道了,还在找什么呢?”
季秋寒沉默了,许久,阳光透过四格轩窗洒落地板,他开口道:“可为什么埋尸坑里没有发现季夏呢?赵永林到底把她的尸体藏到哪里去了..,我要找到她。”
答案并不出乎意料,宋行辉叹了一口气,他温燥的掌心按压着病例册,手背上的皱纹告诉他,这本并不是他当年一笔一划记录的那一本。
“秋寒,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你一直忽略的问题。”
季秋寒疑惑地抬头:“…什么?”
宋行辉说:“当年通过DNA技术比对,埋尸坑里的尸骨证实了三十六个死者的身份,可从始至终,在那里面都没有找到你的姐姐,直到现在,其实警方也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季夏死了。‘季夏死了’这件事,唯一的证明者只有你,是你确信地告诉警察,季夏死了。”
“但你又完全想不起来季夏是怎么死的,一会被砍碎了,一会被烧焦了,可无论你的梦如何错乱,所有这些梦境都只指向唯一的结果——季夏已经死了的这个结局。”
房间里,呼吸声的变得异常缓慢,像与光和浮尘的摩擦。
宋行辉看着他,发问:“你是为什么那么确信,季夏死了呢?”
就如一双看不见的手,从背后爬上脊背再扼住了喉咙,季秋寒喉咙一滚,他面色不变,却注意到宋行辉摁在病例册上手背,绷紧而僵硬。
“你好像看起来比我还紧张,宋教授?”
再等他回答的宋行辉恍然一愣,他随机低头,笑了两声,收起面前的病例和资料。
“不愧是当年立志要做警察的孩子,我只是在替你紧张罢了,刚才那个问题我收回,思考它不利于你的病情治疗。不过我听江先生说,你最近在过量服药?为什么?”
宋行辉等了半晌没回答,抬头,却发现季秋寒正在看着他。
他的眼瞳自小就很黑,很漂亮,像寒霜夜色铸就的刀锋,比小时候更让人觉得冷。
“宋教授,自从我上次跟你说我的梦境开始变化之后,你就给我加大的药量,包括增加了以前并没有镇定类药物,我为什么过量服药?大概跟你没有跟我商量,就给我加大药剂的原因一样。”
季秋寒果然看见宋行辉神情一变,他早就发现不对了,他真是厌倦了这种隔着重重迷雾的感觉。
“你也害怕我会失控对不对?又或者是...,”季秋寒盯着他,斟酌道:“又或者是你也害怕我会想起来那段记忆?宋教授,你总能在我快要崩溃的时候将我重新拉回来,把天平摆正,维持我的稳定,可这并不能让我…,…并不能让我找到真相。”
宋行辉已经起身,却被季秋寒拉住了手腕,“对我的记忆,您知道一定比我多,我小时候到底都跟您说了些什么?您为什么要把它隐藏下来?”
季秋寒的目光恳切,宋行辉看着他,忽而就想到还是个孩子的他,沉默胆怯,他花了很大功夫才让男孩愿意跟他交流。
“你想太多了,我是你的医生,”宋行辉抽走手腕,推开了季秋寒抓着他的手。
“更换或者调整药物用量,都是根据你的病情随时改变的,你是我的病人,况且江先生支付了我足够的报酬,尽我最大努力治好你是我的职责。”
宋行辉拿上了包,临走前,中年男人又回头看向季秋寒,补了一句:“无论你的记忆如何,作为医生,我都希望你能尽快摆脱这么多年PTSD带来的阴影和折磨,在这一点上,我与从前你的李叔叔,贺阿姨,到现在的江先生,我们的立场都是一致的。”
宋行辉走了,门缝处的光线消失,房门再一次被敲响时,进来的是方北。
“向南去送宋教授了,季哥,这是你要查的资料。”
季秋寒神情疲倦地捏着眉心,翻开,首页便是方斌小时候在望崇市被收容进福利院的资料,原由一栏,写的是亲生父母早亡,姐姐因意外去世。
“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季秋寒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腔像是被梦境里那一把焦黑烟雾熏的黑黢腐败,如一把破旧漏风的手风琴。
有时候,真相与深渊之间只隔着一扇门,他不知道江湛花了多少心思才把远在国外研究课题的宋行辉又请回国内来给他治疗,他只知道,即使医术再精湛再高明的医生,也只能救回没推开那扇门的病人吧。
季秋寒垂下眼眸,看着手下这叠光影阴暗的调查资料,如果他选择推开了那扇门,是不是就代表着将会一脚踏进深渊洞窟,无人可救了。
第83章 蝴蝶的翅膀
特别行动组办公室里,赵和拿着从气象局调过来的未来几周的天气预报。
“最近的一场降雨可能会出现在下周四晚间七点左右,”
“网站更新的邀请函上写‘我们将在最后一个雨夜,落下帷幕’,我觉得我们的重点要放在最后上,什么是最后,是时间指向,这个月末尾?还是有什么其他含义?”
“凶手这么狡猾,除了受害者是独居女性,我们无法掌握下一个受害者的任何信息,现在破解不了时间密码,我们上哪儿大海捞针?”
深夜,几个警察仍然站在竖立的白板前不停推论,几乎都围绕在“最后的雨夜”上。
“你分析过5.23案么?5.23的凶手就是倾向于仇杀女性,7.11案死者也全是女性,既然凶手的心理扭曲,在行为上就一定存在不合常理的地方,我们为什么不能换一个调查思路?”
“问题的关键就是你把这两个案子摆在了平行位置,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凶手想模仿5.23案呢?再造出来一桩轰动一时的重案,当年在望崇县那个埋骨坑里挖出来那么多尸体可是闹的满城恐慌...”
不理几个警察的争执,一整个晚上都没说话的季秋寒,突然朝旁边开口道:“我不知道你的老家也是望崇的,以前从没听你提过。”
方斌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季秋寒在跟自己说话。
“啊?…哦,是,我在望崇出生的,后来被我现在的父母收养来就来S市上学了,但关系也就那样,...也?季哥,你的老家也是望崇的?”
方斌感叹道:“我还以为季哥是土生土长的S市人呢,不过现在望崇都立市了,我在那边也没亲人,好几年都没回去过,也不知道变化大不大。”
“我听小娜说前一阵你刚请假要回老家一趟,和吴储一块请的假,那次没回去么?”
季秋寒的语气轻淡,向寻常聊天。方斌神色僵了一下,随即哭道:“妈呀,苏小娜这个小喇叭...,季哥,我承认错误,上次请假是我回去陪我一个好兄弟做手术去了,我怕赵队不给批假,才说老家有急事的。”
季秋寒的指尖摩挲在深墨绿色的钢笔,不再提这些。
“上次去你家,你说你还有个姐姐因病过世了,是因为她过世,你才去的福利院么?”
“嗯…,是,我爸妈以前给人家矿上干活,后来一场矿难就全走了,只剩下我跟我姐,家里都是穷的解不开锅的穷亲戚,没人愿意要俩拖油瓶,好在我姐比我大不少,一直打工拉扯我,只可惜她命不好...,生了场病,没钱治。”
方斌神色黯淡下来,叹了口气:“我姐当时还打算靠大学呢…,之后我就被接去福利院了,在那儿待了一年多,跟着我现在的爸妈来了S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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