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山海(36)
“……我从没肖想过,真的。我,”江浔抬眼,头顶万里无云,月明星稀,“我以前得这么看你,哪敢有什么非分之想呢。”
“但是你喜欢我。”夏清泽说。
“是啊,我喜欢你,”江浔没否认,“但是……”
他有很多很多个“但是”可以说,每一个“但是”都在提醒着他两个人之间的天差地别,殊途不可同归,可当他正面夏清泽,最让他犹豫不决的反而不是外在的差距。
江浔说:“但是你不喜欢我啊。”
他并不明显的喉结动了动,终于问出来了:“你现在还会吻我吗?”
江浔往护栏上又压了压自己的后背。他身上肉少,跟钢丝硬碰硬后很容易就会被硌疼。操场这一带都是松树,也不知是不是蝉鸟更爱香樟,夏日的操场外沿格外安静,连内侧跑道上的跑动也只携来风声。
这里没有幕布,歌声和喧嚣,只有他们两个人静伫,融汇在时光和空间里。
“……那我们试试。”也不知过了多久,夏清泽说出了这么一句。江浔都要被这个直男气死了,试试,什么叫试试,喜欢一个人是会看见他就情不自禁地亲上去的,夏清泽那么久都无动于衷,反而抛出句“试试”。
“那牧云依呢?”江浔也想气气夏清泽,“你要是、要是和我试一试了,人家姑娘怎么办?”
夏清泽眨了一下眼,有些茫然。但随后,他的眉眼就舒展开,有些无奈地哼笑道:“我今天逃了她的成年生日会回来见你,你还不相信我们只是朋友?”
江浔不吭声,就是看向别处。
“我以前和你说过,我和她是通过我姐姐认识的,她那时候来学校找我,也是想看看我姐姐的高中长什么样。”
“记得,”江浔记得可清楚了,“你们还在世界地图湖上坐了很久,很多人都看见了,都说那是你女朋友。”
夏清泽还从没见过江浔这么斤斤计较的样子,觉着有趣,揉他头发,问:“那你呢?你现在还这么以为?”
江浔觉得自己说什么都特小家子气,干脆不说话,撇开夏清泽的手。
“你好像很不喜欢我碰你?”夏清泽问。这是他一直以来的疑惑,他高中和江浔之所以没有深交,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有一次他教江浔物理题,笔不小心掉到地上,他去捡的时候江浔也伸手,两人指尖一碰上,江浔就跟被烫伤了似地缩回去。他后来因为环境和工作原因也遇到过一些同性恋,但真的没有人像江浔,对肢体接触这么敏感警惕。
“因为你是直男啊,你当然不会懂!”江浔在心里吐槽他还打直球而不自知,干脆说清楚了,“你以后别随随便便摸我头拍我肩膀,我、我不喜欢你这样”
他说着口是心非的话,耳朵却很实诚的红起来了。他觉得丢人,气冲冲跑了两步,被夏清泽拽住了手臂。夏清泽记着他那句“不喜欢”,跟人并列而走后就松了手,把江浔送到寝室门口后失了分寸地直白地问:“可以吗?”
“你让我再想想。”江浔本想含糊过去,说完就欲溜进宿舍楼,但夏清泽将他挡着。
“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嘛,”江浔都觉得他无理取闹了,“你对我明明没有冲动。”
江浔说不失落是假的,但也彻底不动摇了:“夏清泽,强扭的瓜要是甜的,我七年前就给你写情书告白了。”他说完,没等夏清泽反应,就逃也似地进宿舍楼。他不是想着吊夏清泽,他哪舍得啊,夏清泽对他的好也都是有迹可循的,夏清泽说在一起,他心里当然有个小人在地一个劲地说“好好好”。
他也说不清自己到底在坚持什么,只觉得在一起是要两情相悦,而不是梦里的一场夏日限定。
他就这么郁闷了整个晚上,就算戴着眼罩也没睡好,第二天除了物理课强打着精神,其他课全都昏昏欲睡,到了中午他更是一打铃就趴下了。也不知浅憩了多久,他隐隐觉得有目光打在自己身上,不炽烈,很柔和,像晚夏的第一缕秋风,像滚动如极光的晚霞。
他于是揉了揉眼,改成下巴抵着左手手背的姿势,勉强抬起头。夏清泽姿势不变,依旧稳稳地坐在一张搬来的没有靠背的椅子上,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江浔,眼里有很淡的笑意。江浔扭头看向教室四周,同学们要么趴着休息,要么埋头继续写作业,谁都没注意到第三排的他和夏清泽。
打破空间的静止的是窗外的一缕白裙,那个终究要来的女孩歪了歪脑袋往教室里看,见江浔醒了,先是好奇地打量,然后绽开很真诚的笑。
“见见吧。”夏清泽用一个只有江浔才能听见的音量说。他站起身把椅子搬回去然后从后门出去,江浔便也跟着。现下是正午,教学楼内一片静谧,他们也是在走到楼梯口后才交谈,就怕打扰到别人。
“所以你昨天逃了我的生日宴,就是要回这空调都没有的地方做作业?”站在夏清泽左侧的牧云依往前探了探,看着江浔,话又是继续对夏清泽说的,“还有看这位小同学午睡?”
“我不是……小同学。”江浔正要反驳,意识到和夏清泽同岁的牧云依确实比自己年纪大,停顿了一两秒,声音就小了下来,改为自我介绍,“我叫江浔。”
“我叫牧云依,是从杭市来的,我……我再过阵子就去国外的剧团报道了,所以想来看看夏樱的母校,”刚成年的女孩用手肘怼了怼夏清泽的胳膊,“就是她姐姐。”
“嗯嗯,我知道。”江浔点着头,万万没想到在这个梦境里,牧云依真的来了,原因还一个样。
“清泽说你对学校比他熟悉,所以就想等你醒过来,问问你愿不愿带我逛——”
“愿意愿意。”江浔怎么能不愿意呢。他们正穿过一个植物园,里面有块一人半高的石头,江浔就介绍起来了,说这块石头是校长从西北那边请过来的,因着形象酷似远眺的长者,所以这块石头的名字叫“好高骛远”。
江浔刚说完,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是哪儿。夏清泽和牧云依也有这种感觉,琢磨着字眼:“好高骛远?”
江浔给点醒了,摆手道:“不是不是好高骛远,是高瞻远瞩!我记错了!”
夏清泽笑:“你这要是被孟老师听见了,肯定说你带头浮躁。”
江浔抓了抓头发,三两步走到前面,欲带牧云依去别的地方,远离这块让他出糗的石头。牧云依有备而来,她从包里翻出几张明信片,问江浔这些都是什么地方。
江浔接过,看得出印在上面的照片都是学校的摄影社团拍的,全都是校园里特色的风景,有一张是柿子树,每到十月份,学校里十多棵柿子树就都熟了,哪怕“以喷农药切勿采摘”的牌子早早被挂起,还是有不少同学去打柿子,不为吃,就是好玩。
除此之外,校园里还有桃子和石榴,只是数量都没柿子多,江浔和夏清泽带着牧云依从院子绕到校门口,再到遍是绿化的小树林,沿着小河最后走到世界地图湖。他们踩在凹凸不平的大面积石块上,站到中国板块的南方地区。
“我们现在在这儿,”牧云依说着,转身往左上方走去,站在了欧洲地区。她看着隔了七八步的江浔和夏清泽,说,“也没有很远嘛。”
“嗯,”夏清泽顿了顿,“现在通讯这么方便,只是有时差罢了。”
牧云依垂眼,笑了一下,若有所思地对夏清泽说:“我有东西要给你看。”
江浔能听出潜台词,正想说他有事要离开,不打扰他们,夏清泽扶住他的腰,那意思再明显不过,是说江浔不是外人。牧云依也看出来了,没扭捏地走近,从包里拿出又一张明信片,那张就不是校园风光了,而是欧洲的教堂和街道,夏清泽翻到背后,那里写着:云依,瑞士没有海。
那是夏樱的笔迹,落款的时间是三年前。彼时她正在洛桑参加比赛,她进了决赛,但并没有上场,决赛的前一晚她和蒋灵起了很大的争执,她一气之下剪了自己的头发。蒋灵连夜带她回国,在疗养院住了三个月后原本以为她的状况已经好转,却不料她依旧在做最后也是最惨烈的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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