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山海(18)
“那你就在这儿看看风景。”夏清泽找出本没画过的速写本和彩笔递给他,“我去厨房。”
“那怎么好意思,”江浔没接,提议道,“我来帮你做菜啊。”
“你忘了我上次怎么跟你说的,”夏清泽问,“你的手到底是用来干什么?”
江浔舔了舔唇,手还是背在身后。
“怎么还这么害羞,”夏清泽又戳他的额头,说,“我看到你画画的时候开心,我心情也会好。”
他似乎是吃准了江浔在乎他的情绪,故意露出几分公子哥的恣意给江浔看,说:“千金难买本少爷开心。”
江浔最后还是接过了。夏清泽也没再说什么,转身去了厨房。这是个新楼盘,精装修,厨房做的开放式,和有巨大落地窗的客厅相通。江浔刚开始总会悄咪咪回头瞅一瞅夏清泽,夏清泽都看在眼里,但他知道江浔脸皮薄,被发现一次肯定就不敢了,就一直装没看见。江浔是什么时候不回头了呢,好像是从他蒸黄鱼开始。
他也开始画画。刚开始是站着,速写本被抵在窗户上,他画了大致的轮廓,然后本子越来越往下挪,他也坐在了地板上。之后他一直保持这个姿势,夏清泽把饭菜摆上桌后并没有打扰,只是坐在餐椅上静静地看着。这个公寓很大,他从回国后就住这儿,近两年的时间里没添别的家具和装饰,他今天带回了一个安安静静的江浔,也做了饭菜,这个空间终于有了那么点生活气息。也不知道看了多久,江浔揉了揉后背和肩膀,终于回头,阖上速写本后赤脚跑了过来。
“中餐啊,哇,黄鱼啊——”江浔嘴巴又合不拢了,“我以为你在国外呆那么久习惯吃西餐了,你居然会做海鲜,哇,你也太厉害了。”
“我妈妈爱吃,就学着做了。”夏清泽推给他一碗饭,像给他分发任务指标。
“哦。”江浔乖乖地夹菜扒饭,吃了两口后,问,“我以为你会和你家里人一起住。”
夏清泽筷子没停,只是摇了一下头:“我父亲很忙,母亲回国后加入一个民营现代舞舞团,现在人在北市。”
“那……”江浔想了想,“你上次和我说,你还有个姐姐,她也不和你一起住吗?”
“她不在了。”
“什么?”江浔没听懂。
“就是不在了。”夏清泽面色并未变化,江浔更琢磨不透,又问了一遍:“什么意思啊。”
夏清泽只能说得明明白白:“意思是,她去世了。”
江浔抿着唇,用力地鼻孔都变形了。他是无心的,可刚才的追问实在太不中听了,简直讨打。夏清泽也把拿碗的手放下,看着后悔到五官变形的江浔,认真地问:“觉得自己说错话了?”
江浔头点得像小鸡啄米,满脸都写着:夏少爷你快给我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那这样吧。”夏清泽夹了一筷子黄鱼肚子上的肉到江浔碗里,把机会推到他面前,“你接下来啊,就给我少说话,使劲吃菜。”
第13章 我们都有光明的前途
江浔都不记得自己上一次吃这么饱是什么时候了,一直往嘴里塞菜。期间徐则进给他打了个电话,问他和陈筠怎么样了。他让江浔别怪他,实在是上次进医院把他给吓到了,陈筠后来又给他打电话询问近况,他犹豫着,还是被套出话来了。
江浔嘴上说着没关系,但电话挂断后,他生自己闷气,吃得更多了。吃完后他打着嗝帮夏清泽把碗筷都收到水槽里,但夏清泽没让他洗,握着他的右手手指,说:“别碰冷水,好好养着。”
江浔于是继续去上色。夏清泽收拾完后坐他边上,他也画得差不多了。那是幅从落地窗内往外窥探的夜景图,玻璃窗外高楼大厦,车水马龙,连穿城的江水都染上现代文明的光点,但江浔用的颜色和实景截然不同,在他笔下,楼是绿的,江水是红的,蚂蚁大小的车辆是紫的,与之相比,落地窗内的灯的黄色还算正常,但那光打下去,站在窗内看景的人是黑的。
夏清泽指着那个黑影,问:“他是谁?”
“小树啊。”江浔画的其实是《居山海》的一个分镜头,“后半部分的大致剧情是,小树成了青年才俊,白领精英,但他在城市高楼里待得越久,看到的风景就越不真实和压抑,他就想找回曾经在山海间的自在,再次回到了故乡。”
“回去找小海?”
“是啊,小海继承父业出海捕鱼,然后他们一起玩玩玩吃吃吃,最后一幕是他们二十六七岁了,开着船出海,跟十六七岁那年一样,这个故事就结束了。”
夏清泽若有所思地点头,又问:“那这个故事主题是什么?”
“主题就是……”如果不是面对夏清泽,江浔可能还真讲不出口。他给夏清泽看98年版新华字典的《常用标点符号用法简表》,里面有一句话是——张华考上了北京大学;李萍进了中等技术学校;我在百货公司当售货员:我们都有光明的前途。
“我依旧相信这个社会上的所有人的未来都是光明的,我相信不管一个人的社会分工是什么,人本身都是平等的,至少在大自然面前,张华、李萍、我是平等的,小树和小海也是平等的。”
“那他们都有什么台词?”夏清泽问。
“没有台词。”江浔笃定地说,“但会考虑配音乐。”
“为什么?”夏清泽想了想,“你想让观众自己体会?”
“不是,”江浔摇了下头,“我没钱请声优。”
夏清泽:“……”
夏清泽看着江浔一本正经眼眸光亮,怎么看心里怎么舒畅。他问:“那我们过几天一起回山海市吧。”
“……诶?”江浔觉得这个提议很突然。
“做咨询室的房子找好了,原本是个海边靠山的民宿,房间不少,你住那儿,总比地下室舒服方便。”夏清泽道,“今天其实是我最后一天上门诊,结果碰到你妈妈挂我的号。”
“那我……恭喜你啊。”江浔挠了挠头,“我还是住原来的地方好了,怎么好意思跟你——”
“江浔,”夏清泽双手垂在盘坐的腿间,他看着窗外,缓缓地说,“你别总是拒绝,你好好想想。”
江浔抿嘴,也看向窗外。他不知道该如何此刻的心情,很少人会在听到他下意识的拒绝后再问一遍他真的考虑好了吗,哪怕是他的父母都鲜少有这份耐心。
但夏清泽有。不仅如此,他还很会照顾人,住那么大一个公寓,都还会自己烧饭。江浔在杭市也有个公寓,就在大学边上。那个公寓很小,一室一卫,楼并不高。很多个晚上江浔睡不着,站在阳台吹风看只有红绿灯闪烁而没有车辆的小道,都会觉得自己一个人好孤单。他于是好想换个大房子,可他今天上夏清泽的住处了,他才发现大房子会更冷,地暖和热风空调都驱不走独处的寒意。
而这么大的房子里,从以前到现在都只有夏清泽一个人。他坐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突然就跟那个梦中的竹雪夜重合了。
“我有时候会梦到你。”
江浔一愣,看向夏清泽,夏清泽的目光依旧落在窗外,继续喃喃道:“上个月开始吧,我会模模糊糊梦到高中的一些日子,比如高二那年暑假,我们都在普济寺。”他笑,眉目也舒展开,“我梦到我先找你说话,然后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江浔问,又忐忑,又期待。
“我们也许十六七岁的时候就是朋友,”夏清泽抬头看着窗前的灯,回忆道,“我在那个年纪,好像很希望能和你认识,但你又太躲着我,我就以为你并不愿意和我有接触……”
“怎么可能!”江浔反驳,“你是夏清泽啊!你都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和你交朋友,多少人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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