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底月(12)
没走几步,迎面碰上江明月正在做准备运动的班级队列。
他被越仲山从队伍里叫出来,先问“这节体育课上什么”,“还有多久放暑假”,又问“你哥最近忙不忙”。
三言两语,谁都看出这个学生跟将要掏钱翻新母校实验楼的越仲山相熟。
又不知怎么回事,越仲山不用领导再陪,也不要学生会干部带,变成剩下的部分都由江明月来介绍。
江明月哪里会介绍。
他穿了身宽松的黑色球衣,露出细胳膊细腿,细腻皮肉白的发光,漂亮的脸上带着点很难发现的不耐烦,眼尾微微耷拉着,不过嘴唇红红,难掩肉嘟嘟的可爱。
也像模像样地戴着护腕,球鞋是最新款,不过全没用处,不爱动,打算热身运动做完之后就逃之夭夭。
计划被破坏,但除去一众领导都紧张的大老板身份,对方还是他哥哥的同龄人,在小朋友的圈子里,向来以不苟言笑出名。
此时赶鸭子上架,江明月没有拒绝的理由,只好干巴巴介绍:“这是东看台,这是西看台,这是全息屏,两边都能看。”
听越仲山很低地笑了声,他撇撇嘴,转过脸咕哝:“明明自己都认识。”
是知道对方一定能听见,但又有点害怕被听见的音量。
奇在那天越仲山也有好耐心,忘了两人说了什么,最后江明月把他带到南门看台下一片很大的阴凉地,还在窗口刷校园卡请他喝了杯绿豆冰沙。
半杯饮料下肚,后知后觉自己逃过一节体育课的江明月心情好起来,恰好越仲山看上去也出乎意料的温和,江明月问他:“越大哥,你现在还打跆拳道吗?”
越仲山手握半杯绿豆冰沙,略想想后道:“不怎么打。”
江明月也知道理由:“噢,你们都很忙。”
越仲山没说是或不是,反问他:“你喜欢?我可以帮你联系以前的教练。”
江明月连连摇头:“我看看就好。”
盛夏傍晚的风刮过鼻尖,带来绿叶的清香。
他虚虚做了个踢腿的动作,眼睛看着越仲山,表情和语气都认真到似乎真还心有余悸:“我记得有一次,你都把那个人踢飞出去好远,最起码三米。”
跆拳道拳脚并用,但以腿法为主,练久一点的小学生腰腿上的力道都要大得多,越仲山那一脚,只看看胸口都疼。
相比之下,江明月比划的那一下,就是花拳绣腿。
越仲山总不会记得自己曾经做过的每一个动作,更多注意力放在江明月的认真上。
“那是比赛。”他说。
好像真的需要对措辞幼稚的高中生江明月解释他在日常生活中并不是无缘无故就会抬脚把谁踢出三米远这种暴力的性格。
江明月回想那件过了好几年的事,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几乎是在他回答越仲山“明天见”三个字的同时。
两人中间隔了半米远,风吹着江明月的头发,也吹过越仲山的风衣下摆。
又互相讲了晚安,才各自分开。
进了门,徐盈玉在等。
江明月在门口脱下外套,弯腰换鞋,看时间已经将近两点钟,冲着客厅说:“妈,怎么还没睡?”
徐盈玉端坐在沙发上,抬眼看过来,也不说话。
去迎江明月的下人跟着进门,到厨房盛了碗汤给他,放在客厅的红木矮几上。
江明月挨着徐盈玉坐下,看她脸色,像是心事重重,捧起汤碗喝一口,又叫一声:“妈。”
徐盈玉道:“明月。”
江明月答应一声,问:“怎么了?”
徐盈玉又在愣怔,半晌起身,道:“上去说。”
江明月乖乖跟她上楼,进了自己卧室。
他朝床上一扑,埋在被单里蹭脸,叹口气说:“真累。”
徐盈玉道:“说了叫你早点回家。”
江明月道:“算早啦。”
他拉住坐在床边的徐盈玉的手,撒娇般晃晃:“您想说什么?”
徐盈玉打量他,几番欲言又止,吊得江明月一颗心也忽上忽下,盘腿坐了起来,认真等着。
可等到话真说出口,魂飞魄散的人也是他自己。
徐盈玉已经把头低下,这大概算母子之间最难讨论的事情。
江明月连问两遍“什么”,她也没再重复。
因为江明月确实已经听得很明白,三年前他酒后失控的那一晚,对象不是陌生女性,是越仲山。
“……我们整整找了一夜,第二天你哥把你带回来的时候,你都还不清醒,根本不像只是喝了酒……明楷什么都不肯说,只叫医生来看,要不是他自己找来家里,我连是谁都不知道。”
徐盈玉边说边掉眼泪,为那一夜心惊,也为当前眼看没有退路的局面。
江明月要为了江明楷跟越仲山结婚,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原本没那么痛快能说出阻止的话,直到今天,几个小时之后,就算彻底开弓没有回头箭,她才打心底里后悔了。
“越家的事,很复杂,他的叔叔们是怎么退下来,还有那些堂兄弟、堂姊妹,又是怎么变得个个老实,这些事我们从来都不讲给你听,你也不知道,可妈知道,他动作很不干净,心又狠,从小养在外面,回来以后没人把他当人看,这种人是没有人情味的。”
“这些日子我的煎熬,不想你明白万分之一,如果有可能,妈愿意你一辈子都没见过那些事,也没听过那些话,可谁知道我们家走上背字,非得推你出来……”徐盈玉紧了紧抓着江明月的手,情绪激烈,抖得厉害,“怎么都行,但要你跟他结婚,妈怎么都过不了这道坎儿。”
“妈想过了,你大哥的事,早晚会有办法,他们不可能一直拖着时间不放人,退一万步,再怎么样,你大哥也绝不会肯答应你为了他去他们家。”
“明天,我去说,这事儿是咱家没理,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可这婚,咱们不结了。”
江明月被握得手上生疼,脑子里乱得厉害,嘴上喃喃叫了声:“妈……”
徐盈玉近日来端着的冷脸全没了,声泪俱下,身边的江明月却只是呆呆愣着。
他仍无法、或是不愿去理解徐盈玉最初说的那几个字词拼成的语句的意义。
那一晚极其模糊的碎片记忆,和事后自己身体不会骗人的感觉,一直以来都让他理所当然地把对方当成女生。
他根本从来都没往另一个方向想过。
包括订婚之前,跟罗曼琳坦白时,也是这样说。
可如果徐盈玉说的是真的,那那天晚上没脱衣服,只搂着给他口了好多次的人,竟是越仲山。
第10章
一早醒来,是雾霾天。
江明月从床上坐起,一手捂脸,眼睛还闭着,一手摸索到床头柜上的手机,关了闹铃。
时间是五点半,只够他冲个澡,化妆师马上就到。
江明月的皮肤白,之前试妆的时候,就让熟手化妆师都重新调了好几遍色号。
这会儿坐在衣帽间的镜子前,化妆师还跟他助理叮嘱:“最底下那盒,别拿错,涂错了在他脸上就跟抹锅灰一个效果。”
“昨晚没睡好?”化妆师接着又回头跟江明月聊,“眼下有点青,不怕,遮一遮。”
过会儿他又呜呜:“您这白的,那么点儿青怎么就这么显,越遮越显。”
其实江明月看不出什么区别,只觉得自己看上去确实精神了很多,安慰道:“没事儿,我觉得挺好。”
说完又问:“今天还抹唇膏吗?”
他问的紧张兮兮,显然还记得试妆那天的灾难。
化妆师噗嗤一声笑了,反过来安慰:“别怕,今天换个牌子,不像上次那么甜的。”
要办喜事,一大群人在江家客厅吵吵嚷嚷,不过好在是由江明月的小姨夫领头,所以还没有太乱。
关系近一些的堂表亲也是先来家里,帮着招呼接亲的人。
大多是些先前江家几乎走投无路时不见踪影的,不过到了当下,谁都不提,面上看着很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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