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人玩家(290)

　　曾经, 人造人的出现, 是整个世界的意外。
　　但经过多年的控制和管理, 这些似人非人的生物，已经以看似和平的方式融入了社会当中。
　　西羽心情低落地在东京街头快步疾走, 迎面看到无数匆忙的自然人，以及各式各样、甚至有些奇特怪异的同类。那些人造人或穿着职业制服、或有着夸张的发色和瞳仁，实在很容易辨认。但无论看到谁，西羽都觉得平凡, 大概是眼里习惯了萧泽宇闪闪发光的模样，再见其它，都是庸景。
　　与此同时，精致的西羽也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 就像件顶级的奢侈商品般引来无数打量。
　　那打量里有惊艳、有贪婪、有好奇……但就是没有把他当成人类的友善。
　　西羽经常出门, 对此倒是早就习惯了, 他自己也清楚, 这次情绪失控并不是为了别的，只是因为萧泽宇的朋友态度不善罢了。
　　正在心烦意乱的时候，肩膀忽然被人搭住。
　　西羽立刻挣脱开，迅速回头。
　　竟是个蓝色头发面色苍白的人造人, 对方并不存在敌意, 而是讨好地笑了笑：“我还没见过你这种型号呢，你很贵吧？”
　　西羽不愿回答，毕竟说到底他只是个私人订制生物罢了。
　　“啊，我没别的意思, 你的监护人不在吗？”蓝发人造人又笑。
　　西羽用生硬的日语说：“我没监护人，你有事吗？”
　　蓝发人造人递给他个小小的电子广告卡片：“了解一下。”
　　西羽不晓得这什么意思，但还没来得及多问，就瞧见萧泽宇急匆匆地从马路对面跑到面前，用力拉住他的手腕：“小七，你乱走什么？”
　　西羽蹙起眉头，用力甩开萧泽宇的胳膊。
　　萧泽宇眉眼间的担忧很真诚，追问道：“到底怎么了……你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吗？”
　　西羽抿住唇角，半晌才问：“我是什么型号的？”
　　萧泽宇：“啊？”
　　西羽：“我要是损毁了，你还会再定制同样的一个我吗？”
　　萧泽宇漆黑明亮的眼睛专注地回视他的愤怒，像是明白了什么。
　　西羽心头堵着口气，又追问：“你会把我基因排列分享给亲朋好友对不对，你觉得我很有趣对不对？等你觉得无趣了，你还会定制新的人造人对不对？！”
　　说完，他也意识到这些愚蠢的问题得不到答案，加之压抑不住快要爆炸的心情，扭头又走。
　　萧泽宇立刻握住他的手：“小七，你的脾气越来越差了。”
　　西羽侧头怒道：“对啊，你把我回炉重造吧！”
　　萧泽宇失笑，转而又认真地说：“你别把其他人的蠢话放在心上，在我眼里，和我一样都是个独立的人啊，只不过是我把你带到这世界上的，所以我要对你负责任，我没把你当成异类，你也别自己为难自己。”
　　他从不撒谎，也不屑于撒谎。
　　西羽沉默。
　　萧泽宇实在太了解他，安慰道：“刚才那个女人只是校友罢了，我跟她不是很熟悉，也没必要去为了她的观念不同起争论，你若不喜欢听她说话，我再也不理她不就得了？嗯？”
　　西羽终于开口：“……只是责任吗？”
　　萧泽宇：“嗯？”
　　西羽别扭地蹙起眉头：“…………”
　　萧泽宇又笑着保证：“当然也是因为喜欢和你在一起啊，永远喜欢，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会好好照顾你，这点在你出生之前我就已经想清楚了，你别胡乱担心。”
　　西羽：“……你到底为什么要制造我……”
　　“为什么……”萧泽宇陷入回忆，而后拉着他的手边走边说：“因为我十七岁的时候，做了一个梦。”
　　西羽不解：“梦？”
　　萧泽宇垂眸：“我梦见了个很美很美的人，一直到醒来之后的许多天，都清晰得记得那张脸，不过当时只是画了张油画挂在书房做纪念……没想到三年后，华夏竟然有了定制人造人的机会，我看到广告忍不住起了念头——如果我能把梦里的人变成现实，那应该是很浪漫的一件事吧？”
　　西羽：“只是因为一个梦？”
　　萧泽宇坦然承认：“对啊，你不是谁的代替品，我也不想再造另外一个人造人，你就是你，简简单单。”
　　西羽追问：“那是什么梦？梦里我也是现在的样子吗？”
　　萧泽宇又笑起来，笑容让他年轻的脸更加生动。
　　这时西羽已经不生气了，因为捕捉到他笑容里的一丝不怀好意，不禁脱口而出：“十七八岁的自然人类……不会是春梦吧？”
　　萧泽宇笑得更厉害：“是啊。”
　　西羽顿时满脸通红，一下子打开他的手。
　　萧泽宇又拽他：“别闹了，回酒店吧，我又没有要把你怎么样。”
　　的确，西羽被他带回家后的这几个月，只是在教导下努力适应生活罢了，虽然两人会牵手、会靠在一起、会亲密无间的生活，但从未有更多越轨之举，简直正常到了不正常的地步——毕竟人造人对于自然人来说，全部都是既美丽又顺从的拥有物。
　　思及此处，西羽又蹙起眉头故意问：“所以我可以跟别人谈恋爱吗，我可以跟别人上床吗？你说过我想干什么都可以。”
　　“这可不行。”萧泽宇忽然按住他的头，用食指轻轻摩挲他柔软的发丝：“小七，你是我的啊，你现在只是什么都不懂罢了。”
　　西羽：“我懂。”
　　萧泽宇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微微笑：“好了，我也不希望你心里有什么阴影，既然你纠结自己的出身问题，我就把你的生科所档案给你看，这总可以了？”
　　那份档案是每个人造人所有的生物性记录和先天特征，一般都是被监护人和政府把持的，听到这话，西羽终于不再别捏，点了点头。
　　“走吧。”萧泽宇带路：“下次别乱跑了，要知道我是你的监护人，不管你在世界的哪个角落，我都能找到你的。”
　　西羽跟在后面走了半晌，忽然又拉住他的手，肌肤相触的温暖终于扫清了微微的不快。
　　萧泽宇叹了口气，回望西羽堪称单纯的表情，又忍不住浮起笑意。
　　*
　　虽然人造人档案的存在很微妙，但萧泽宇还是说到做到，回到首都之后，立即将保险柜里的密封文件交到西羽手上。
　　西羽压不住好奇，深更半夜便在书房翻阅起来。
　　其实比起自己的基因有多完美，他更想知道之前的六次重塑发生了什么，因为他无法想象出萧泽宇究竟对什么缺陷那般不满意。
　　出乎意料，那六次回炉手术并不是加法、而是减法。
　　先是去掉了人造人对监护人的生物服从，然后是去掉了大脑知识芯片，再之后，是去掉刻意规划的性格、喜好、能力……
　　手术做到最后，除了萧泽宇亲自设计挑选的外貌，西羽更像是个从优质基因库中随机出的生命，更像个……接近自然的生命。
　　对此，基因科学家和脑科学家给出的评估是：极度危险。
　　大约也因为这个，政府才用那么长时间去审核批准，终让西羽拥有了呼吸自由空气的权力。
　　放下手中堪比辞典的厚实文件，西羽忍不住打开手边智能电脑的摄像头，观察起自己在屏幕上那张精致绝伦的面庞。
　　其实他之前很讨厌细瞧这幅人造模样，但此刻想到这是萧泽宇的梦，心底又没那么厌烦了。
　　很……好看吗？
　　西羽动了动眉毛、又眨了眨眼睛，顿觉无聊之后，才关掉摄像头玩起电脑，他开始决定不去质疑萧泽宇的动机了，哪怕自己天生就是个敏感多疑又易怒的家伙，也不该无缘无故地把最重要的人往最恶劣的方面想。
　　这般琢磨着，西羽不禁心情好转，破天荒网购起来。
　　他不曾工作，当然身无分文，所有花费都来自于萧泽宇的账户，只是之前一直怀疑哪怕是自己心底的欲望都来自于基因设计，所以暗暗以一切爱好为耻，如今终于释怀那份别捏，所有情绪都轻松起来，对想做的事便也不怎么介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