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美学泥石流(80)
“小太阳呦,哥哥一介小门小户的商户,在皇城根上有铜板儿都撒不出去呀!”末了再哀哀戚戚地叫苦。
小太阳是什么鬼……
林湛阳态度很端正地用先生教的东西套在薛鹤这戏精身上,一段一段倒能勉强分析清楚,虽然他还是不明白这家伙一会儿要把自己摘出去,一会儿又全情投入地尬演求他是几个意思。
想不通就攒着,总能想明白的。林湛阳痛快道:“正主在哪儿?”
他也好奇……什么人这么想不开,竟有求于他?
是跟成衣店有关?
还是那布料方子?
除了这两个以外,林湛阳自觉再没有什么能入人眼的了。
其实事实也是如此,对方的确不是为了林湛阳特地过来的。
那是薛鹤的堂弟薛虬,此番打着父亲去世,妹妹的婚约对象状似有想赖掉婚约之嫌的旗号,护着寡母幼妹进京来。
薛虬显然也是被薛鹤坑蒙拐骗地哄过来的,见到堂中端坐着名色若春花的弱冠少年,当时脸色就有些不好,很是犹疑地看向薛鹤。
堂哥哥哎,这就是您老说的手眼通天的人物?
这瞧着气质倒是平和,可一身无官威,二眉目纯稚,三身负异族血统……说是个娇宠在家中的哪家纨绔他绝不会怀疑半个字。
纨绔有用吗
有。
可对他那事……
要不是知道当朝两位圣人后宫中皆无异族外戚,他都要大胆假设鹤堂兄是勾搭上哪位不谙世事的小皇子了。
否则,谁给他的勇气如此笃定的呀?
正踌躇间,薛虬瞧见薛鹤对他面露鼓励,心中一叹。罢,来都来了,试试又何妨呢?
“小的有眼无珠,未请教小公子高门?”
“本贯姑苏林氏,名曰湛阳。”
林家,那就不是皇城脚下扎了根的世家了。“可是勋贵门阀?”
“已不是了,先祖五代列侯,至我兄长业已不是。”
“府上令兄支撑?”
这小公子年纪轻轻的,兄长又能年长到哪里去?这就当了顶梁柱,那家里老人呢?死了?病了?薛虬觉得越发不妙,却还想要垂死挣扎一番,“那却不知令兄如今官居……”
“原系兰台寺大夫,后升任二品扬州巡盐御史,如今任期方满,不日回京述职。”
林湛阳有问必答,乖巧得简直侮辱了纨绔这个定义。
本来嘛,人家可是风华正茂的进取青年,哪里纨绔了?
薛鹤这厮净给他随便加设定!
——当然,上面这句这么洋气奔放的话才不是林湛阳能说得出来的。
“……”薛虬表情很微妙,微妙里带着吞了口shi似的奇异。
勋贵世家,顶梁柱却很清流地跑去当了御史,那就是靠真本事的意思了?不是说瞧不起自力更生,只是这也约等于孤立无援。
前半句他还以为自己抓到了薛鹤的用意是要鼓励他走御史这条线;后半句,听到二品还来不及欢喜,后头扬州二字便是一个大浪打过来,离了京,二品封疆大吏又能如何,还不是鞭长莫及?
再一听,得,这还是任期将满的二品大员,将将回京的二品大员。
……说难听点,林大人自己都前途未卜啊!
他自己走关系打通门路都不够了,哪个有闲情逸致能帮自己呢?至于什么能捅破天的纨绔头羊?不存在的。
这话是没说出来,不过薛虬那张清清秀秀的脸却似正直惯了,完全藏不住心里话。
薛鹤都不忍心看下去了,傻堂弟性子不差,不过这脑回路倒是畅通得跟小太阳一般……可爱。
他手握成拳,抵在唇边咳了一声:“林大人是林大人,咱们是咱们,哪能整天琢磨着靠家里人呢……小太阳你说是吧?”
林湛阳平平瞥他,很配合地嗯了一声。
“难道是林公子本人很得重用?竟是如此年少有为的么!”薛虬面露愧色,慌忙道。
“……秋天里刚中的举,尚未入仕。”要你失望了。
薛鹤扶额,只得道:“你这傻子管这么多做什么,总归你先把事儿交代了,能不能还是两说呢,若是能成,你管小太阳家里几世几业呢!”
这言之凿凿的嘚瑟样!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哪家王爷跟前的太监头头似的威风呢!
所以……面前这位长相甜得跟糖人儿似的娇娇小公子,还真是能把天捅出一个窟窿的小祖宗呢?
薛虬半信半疑地想,京城这里还真是卧虎藏龙呀。
作者有话要说: 下课后和室友去购置冬衣晚了,现在才写完。
全勤什么的,已经丢习惯了_(:з」∠)_
第九十二章 将别
薛虬算起来得喊薛鹤一声堂兄, 自然与金陵薛家也系出同源。薛鹤、薛虬同薛蟠三人的祖父辈是兄弟,只是薛鹤祖父为庶子,薛虬祖父为嫡次子, 在那会儿便分了家。
按律嫡长子要继承八成,薛蟠一脉便承了皇商的名头、金陵泰半的产业, 其余折算成的银两分配给了剩下两兄弟,便算是分了家了。薛虬这脉还算是亲兄弟, 薛鹤薛父这边,庶子那是不入流的, 何况还是个瞧着心气挺高还能干的庶子,当时的嫡母给点银钱打发了, 回头便忙不迭分了宗划出去,紫薇舍人这一脉就当是没这家人了。
可偏偏这分出去的两家人里, 薛虬的父亲和薛父却莫名其妙地脾性相投, 这就又勾搭上了。说勾搭太难听,可你看,出了事薛虬不去找有能耐的丰年好大薛,却来找薛父这个自称“乡下寒酸小地主”的求助,就可窥一二了。
薛虬:实则是因为父亲临终前千叮万嘱说来寻鹤堂兄方有一争之望,指望呆霸王却怕是到死都心愿难偿呐。
九月末的京城已经逼近零点了,薛鹤这庄子瞧着偏僻, 不过该有的都不缺。屋内四角摆上了银骨炭,罩上雕花铜丝罩,不声不响的将屋子里烘得暖融融的。
薛虬便将事情一五一十道出来了。
他父亲好乐, 各处因有买卖,带着家眷整日四海五岳地逛。前些年在南省审查账册,父亲说个中似有些蹊跷,便找了个有头在南省细细地追究,却不想这一住便快一年多。两年前的某日,他父亲急命全家人收拾行囊北上,没料得最后却在半路上得了急病死了。
“父亲仙逝,我这个做哥哥的与小妹自然该为父守孝。妹妹宝琴原本与都中梅翰林之子订了亲合过八字,如今已快出孝,妹妹也到了婚龄,我便托了人来京中想提一提,却没料得梅家言辞之中却有推介之意。”薛虬锁眉道。
“这原是两家姻亲之事,若梅家果真想要悔婚,那便该早早说清楚,我们薛家也不是什么死乞白赖的人……我便去母亲处想找了当初的婚书上京与梅家好好谈谈,却不料不小心,给我翻出了个秘密。”
终于说到正题了,林湛阳身子坐直了些。
薛虬他爹竟不是在路途中意外病逝的,他的死内有蹊跷。薛虬从他爹在南省记录的手札推测,他父亲当是察觉了些要命的事儿,这才匆匆忙忙带着家人赶紧跑路,没成想这样还是没能逃过一劫。
“梅翰林……我却不知他梅家是否察觉到此事,方不想引火烧身,还是……连同父亲的死一起都有其在背后推手。”说到此处,薛虬一张清秀的脸微微发狠。
“父亲生前与梅翰林投契,手札里说父亲当与梅翰林提过此事,可后来父亲还是死得不明不白。”
“我是个没用的,到如今也只能勉强支应着父亲留下来的产业,亏得鹤表哥帮我打探,方知道梅翰林竟一声不吭就去外省做了高官!我几月前写信给他的时候倒是只字未提!”薛虬声音颤颤,说到动情处,捧着白瓷茶杯的手青筋隐现。
瞧着这薛虬却是把仇恨值都拉到算是他姻亲的梅翰林家了。这也正常,毕竟这若是真如他猜测所想,那梅家可不单单是落井下石的问题了,甚至有卖友求荣之嫌。
只不过……
“南省究竟怎么了?”林湛阳轻声问道。
在林湛阳这个局外人看来,梅翰林如何却都怕不是问题的关键,负心最是读书人的事儿年年都有,梅翰林,混到四十岁了还是个名声不显也无实权的翰林,他手能这么长跑去大老远的南省杀人?
扯淡。
倘若这外放掌握实权的机会,当真是卖友求荣来的华丽转身,那问题就在他把消息卖给了谁。
或者说,薛虬父亲是知道什么他不该瞧见的了?
薛虬咬咬牙,再次看向薛鹤,对方依旧一副老僧入定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
“父亲……有交好的朋友做军队的买卖,透露出来,南疆的兵,许多人身上带病。”
林湛阳抿唇。
凡事一旦涉及到军队,那情况便微妙得紧。他此时倒理解了,薛虬为何执意要问他是否是勋贵出身。
“……打起来都是些老爷兵,别说东南海岸那些见天抢东西的倭寇了,南疆的悍匪用木棍都能折腾死他们。”
“父亲的手札中数次提到……军队里私底下流行吸食种西边传过来的神药,有些有能耐的千户、百户,将手上的刀枪、府库里的火炮都买了换药。”薛虬牙关打架,声音发涩,既是恨,又是怕。或许林湛阳那平静的模样当真给了他一点信心,交代清楚了薛虬从怀里掏出他父亲手札的……一份手抄本。
这事儿该不该林湛阳管?其实是不该的,无论从哪个方向上来说都不该。
可该不该和想不想是两回事。
他会忍不住地觉得,薛虬所形容的那种致瘾性药物,让他听着总觉得耳熟。
他还会多管闲事地担心起来,薛虬会不会病急乱投医,再将此事求助他人?
别梅翰林到时候没真卖友求荣,薛虬他们兄妹反做了别人投桃报李的筹码。
林湛阳不敢对薛虬许诺什么,只是辞别了薛鹤薛虬以后让安义将此事与御君辞通了个气。说白了,这恐怕才是薛鹤引见薛虬真正的目的,林湛阳是不能做什么,那换了手眼通天的御王爷呢?或者天老大圣人老二我老三的忠顺呢?
御君辞,当然是要管的。
职责所在要他管,林湛阳的拜托他轻易辜负不得所以管,而且,更因为林湛阳向他认真描绘了他怀疑的那种“药物”的影响力。
若果真如此,那便是能动摇国本的祸端。
御君辞得了信便当即调派了人手去南边打探消息。消息打探得艰难,军队里头烂成这样了,说背后没人冷眼旁观帮忙遮掩?这是开玩笑。再者,南省蛇虫鼠蚁,瘴气弥漫,消息闭塞……黑衣使隐姓埋名半个月,才将将有消息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