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下山【日月】(4)
“素还真,梳个头你念念叨叨什么呢?”黑衣童子不耐烦的埋怨道,“哪儿听来的歌谣?”
“无欲猜猜?”白衣童子握着师弟冰凉柔软的黑发仔细的梳着,边梳边接着念道:“二梳梳到尾,白头共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你!”还没等白衣童子唱完,黑衣童子已从椅子上跳起来,恨声骂道:“你取笑我!”
“怎么是取笑!”白衣童子笑嘻嘻地说:“只不过是突然想起来,随口一说……”
黑衣童子不依不饶,气呼呼地去打白衣童子握着自己头发的手,“什么白头同心的,你想娶媳妇儿了吧!你还修什么道……这种混话,跟你媳妇儿说去!”
“是我不对还不成?大不了你罚我,”白衣童子左躲右闪抓着黑衣童子的头发就是不放,“就罚我给你梳一辈子头,好不好?”
“朝如青丝暮成雪。”白衣青年为黑衣青年梳着发,“我们的头发在同一天都白了。”
“已过了百年了。”黑衣青年低声道,细而白的手指轻轻把玩着一支水晶莲花簪。
“无欲,你还记得吗?”白衣青年笑着念起来:“一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白头共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我们这也算白首同心?”
黑衣青年没有答话,他只是淡淡的从镜子中望向白衣青年。
两个人的脸映在一面铜镜里,他们俩明明挨得那么近,却偏偏要隔着镜子才望向对方……
小苏先生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依然是鄙乡野村、空空荡荡。
寂夜无声,思念如狂。
——
谁把你的长发挽起?谁给你做的道衣?——《同修的你》
第五章 曾经沧海难为水,凤翥龙蟠不同天
啪嗒,一片红叶落在卦摊儿上。春去秋来,日子像流水似的过,逝者如斯。
小苏先生和来福对坐在卦摊儿旁,相对无言。来福本就不善言辞、近来更是沉默,小苏先生望着他无精打采的小脸,斟酌着开口道:“来福……你想不想学些什么?”
“学些什么……”来福只是呆呆重复着他的话,如同不明白这话的意思。
“像是琴棋书画、占验卜筮之技?或似轻身健体、修生养性之法?又如陶朱端木、买卖经营之术?”小苏先生见他只是摇头,又叹着气道:“就是运筹帷幄、平治天下之道也不是不可……”
来福仍是摇头,他思索了一忽儿,小声说:“小苏先生,我只想学学,怎么才能不再伤心……”
小苏先生听了一愣。斜阳晚照,秋风又起了,萧瑟的秋风拂过枯叶的声响犹似呜咽的箫声。纵然他智谋道术冠绝天下,但是却怎么也想不到一种术法能让人不相思、不伤心。他想起龙宿提到的太上忘情,不知道修炼至那种境界的人,是不是真的会忘、会不再伤心。
去河边洗衣浣纱的大姑娘小媳妇儿笑闹着从远处走来,春花拎着篮子走在人群里,盘起来的黑发被夕阳笼上了一层光。她没有向卦摊这边望,只是低着头走了过去。来福的眼圈又红了,心里暗暗埋怨她狠心。
其实她望或不望、有心无心,他都是要难过的。
其实他忘或不忘、有情无情,他也都是要伤心的。
村里又来了好几个修道人。自从紫龙在这村中现身后,这鄙陋的乡野一时竟如名胜一般。
“你看这些道爷,人人都背着宝剑呐……”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那是道剑!道士的修为高下,一看他的剑就能知道嘞。”两个村民正说着,茶肆中的道士们听了这话,其中一人笑道:“众位道友请了。这村人竟晓得道剑,也算是有道缘,不如我们便各自亮亮道剑,全作参详共勉。”
话音刚落,他同桌的人便接话道:“谁不知道徐兄您道法高深、道剑威武,这是要小弟们出丑罢了。”
徐道士心里得意,却故作谦虚的连声说:“道友取笑了。”他顿了顿又道:“我的剑算不得什么,要说好剑,还得是青城李道长的巨阙、龙虎山张天师的龙泉。巨阙龙泉本是古剑,自然是非同凡响。”众人连声称是,话间又互相吹捧一回。
“好浅的见识。”突然传来一声冷哼,有个穿青衣的人道:“古剑虽好,也要有好剑法与之相配才相得益彰。李张二人的剑法实不足观,剑尊宇文天的旋空斩、剑宗上官乐的金星剑才是纵横道门、罕逢敌手。”
“哈!”徐道士被一顿抢白、哪里能忍,回嘴讽刺道:“是是是,剑尊、剑宗的剑法确乎高妙,但贫道却听过一个故事,这故事叫:上官乐狗吠三声,宇文天鸡行五步。不知众道友可曾耳闻?”
“不曾!不曾!”众人有的是确乎未曾听过、有的是故意要让青衣人难堪,纷纷起哄、让徐道士讲上一讲。
“却说二百年前,宇文天和上官乐结伴出游。他二人在一座山下看见一白衣、一黑衣两名孩童手持木剑在树下对打。两人见二童根骨清奇,一时兴起打算把剑术传授给这两名孩童,却被二童拒绝。那时他俩已经道门中宗师级的人物,别人来学剑都求之不得、何曾受过如此侮辱?他们气得恼羞成怒,便出手教训二童,哪知反被二童一顿好打。二人大惊失色,转而向二童求师,宇文天学鸡走五步、这才学会了旋空斩,上官乐学狗叫三声、这才习得了万点金星。二童还让两人在树上留字:上官乐狗吠三声,宇文天鸡行五步。哈哈,真是颜面扫地!”
“这是谣传!皆因旁人眼红,亵渎师尊!”那青衣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拍案而起,背后道剑出鞘三寸、正是宇文天门下惯用的单锋剑。眼见着青衣人便要与徐道士动起手来,一个老道士忙按住两人道:“且慢动手!我说一人、说一剑,管叫你们二人都心服口服!”
“谁!你说!”青衣人昂着头张狂道:“谁能比我师尊剑法还高?”
那老道士吸了吸气,一字一句地说道:“天山半斗坪脱俗仙子,凤流剑。”这话一出,茶肆中一片安静。众人蓦地肃然起敬,都觉得世间再无一人、再无一剑能与此人此剑相比。
“绝世无双。”徐道士叹了口气,“仙子已登太上之境,凤流剑更是神器,我等论道论剑时只敢评说红尘中俗人俗物、怎敢提他。”
那青衣闻言也只得悻悻然收了剑,默默坐了回去。众人一时无言,皆觉得谈到此人便已谈到人世巅峰,再无可谈。这时忽又有一人出声道:“确实绝世,可是未必无双吧?”那人幽幽道:“你们忘了紫华了?”
“啊!”众人都是一惊,只听那人又道:“二百年前,清香白莲素还真、脱俗仙子谈无欲并称日月才子,他二人修道十五年结丹,五十年婴变,百年分神化虚,如此进境、古往今来谁能与之相比!只可惜百年前二人同门阋墙,素还真负气下山,竟再没了消息,一代神人就如此不知所踪,当真令人可惜可叹!紫华剑与凤流剑俱出自上古神器阴阳造化炉,铸于昆仑山绝顶之上……”
昆仑山雪顶万仞摩天,乃是世间至高之处,终年鸟兽绝迹。这日,静默无声的绝顶忽然传来一声清啸,只见半空之中,一人踏月而来、好似广寒中人驾云出行,飘若惊鸿、轻似飞絮。这人一身黑衣、眉目锋锐,他轻落于绝顶之上,旋身转入一个雪洞内。
这雪洞中空间极大,亮如白昼、溢彩流光,一个补天石制成的铸鼎烧得正旺,鼎上刻着几行金篆:“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
站在鼎前的白衣人见他来了,笑着道:“果真让你取来了。”
黑衣人冷哼了一声,从袖中取出一片羽毛和一瓣金鳞抛入鼎内,只见炉火一窜、满室金光更胜,“素还真,我取了凤凰羽和烛龙鳞来,这鼎中的宝贝该是我的了!”
“诶、无欲,话可不是这样说,”白衣人打了个响指,罡风轻动、凭空浮现出一个澄碧玉瓶,“猜猜这是什么?”
“是碧血瓶和鲛人泪!”黑衣人双眼一亮,随即长眉颦蹙,怒道:“我去北地求烛龙鳞、你便去西蛮偷碧血瓶,我去东山取凤凰羽、你又去南海盗鲛人泪,你就是非要与我分个高下!”
“怎么你就是求取,我就是偷盗?都是明求暗抢罢了!”白衣人大笑着将鲛人泪连同宝瓶一起投入鼎中,眨着眼睛道:“师弟生气的样子还像小时候一样……真是可爱。”
黑衣人闻言怒道:“你也和小时候一样,口不择言!”说着他一掌向白衣人肩上轰去,俩人竟在洞中你来我往的斗起法来。二人倏忽来去,招式快得肉眼难辨,真气流窜,催得炉火燃到极致、烧成了一团透明的火焰紧密包裹住石鼎,好似在山洞中又生出一轮散着冷光的太阳。
俩人似闹似斗打得难解难分,忽听轰然一声、鼎崩石摧,两道紫光穿过山壁雪顶、直冲斗牛之间,嗡嗡龙吟之声不绝于耳,两柄宝剑交叠现世。黑衣人见状足下飞点、向宝剑掠去,白衣人也伸手去握剑柄,黑衣人忙出手拦他,俩人眨眼间又对了百招,终是一人得了一剑。宝剑在手,二人威能更胜,黑衣人轻叱一声拔剑出鞘,剑芒在山洞顶上划出一道狰狞裂痕,他心知此处不能承受如此剑势,暗运移花接木之术,将剑意泄至一旁的山峰上。
“昆仑九九八十一峰,业已成了八十峰,无欲、别再玩了吧?”白衣人退后数步横剑当胸。
“多话!”黑衣人哪里管他、挺剑又攻。
白衣人无奈道:“师弟真是固执,也罢!你就来试试破我这式剑招。”说着左手拈动剑诀,右手以剑指天,清圣之气沛然纵横。黑衣人咦了一声,不由赞道:“来得好!”左手高抬挥出罡气,右手持剑点地、玄衣飘然。二人似激斗又似互相喂招,你进我退、你攻我守,渐渐剑式演化为剑阵、剑招发挥为剑法,敌对变为协同,互相掩蔽死门、襄助对方威势。一阴一阳、一刚一柔,阴阳交融、刚柔并济,白衣黑袍旋舞间默契绝佳、心有灵犀,一套绝世剑法由一双绝世之人、持绝世之剑携手谱成!
“这世上唯谈无欲能与素还真比肩!”白衣人纵声而笑。
“是唯有素还真能与谈无欲比肩!”黑衣人脸上也露出欣喜之意,他收了剑势又道:“该为这剑法取个名字……”
“就叫明圣剑法,”白衣人凑到黑衣人身边,突然一把将他抱在怀里,在他耳边柔声问:“可好吗?”
“唔……”黑衣人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明字把日与月紧紧拴在一块儿,好像他们二人一般,朝夕相伴、形影不离。他苍白的脸有点发红,但忽而转念一想,这世间日月轮转、日升月沉,哪里能有日月并明呢?他从师兄怀里挣脱出来,脸色变得比外面的雪还要白。
茶肆里讲着一双人的绝代事,在茶肆旁边摆摊儿的小苏先生从桌上爬起来,脸上有种恍然的失落,好似做了南柯一梦。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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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福:????听说我错过了一个亿?
第六章 白龙鱼服遭虾戏,星月皎皎不成眠
一群小道士蹲在茶肆边对着卦摊儿指指点点。他们的师傅师兄在茶肆内休歇闲聊,他们年少无名,只能在路边扯皮吹牛、招猫递狗。其中一个梳髻的道士在一片起哄声中站起来,抖了抖道袍向卦摊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