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叶】长剑出天外(99)
陆小凤在他背后说:“没有人非死不可,叶孤城,不要轻言生死。你这样的人也死了,你的朋友会很伤心。”
叶孤城顿了顿,抬脚继续往前走。
冷风中传来一声轻叹。
“好。”
西门吹雪在八角亭里找到陆小凤的时候,他双颊泛红,已近六分醉。
他看着酒坛:“这是三十年的老酒,你都喝了?”
陆小凤醉眼惺忪,面上全是酣畅:“不止我,还有叶孤城也喝了。”
西门吹雪一怔,目光扫过桌上那只玛瑙杯:“他喝了多少?”
陆小凤伸出手指掰扯半晌:“三……三杯。”
西门吹雪转身便走。
陆小凤还在后面嘀嘀咕咕:“……两个朋友!”
西门吹雪想了想,还是转头道:“花满楼明日会到,应该是来探望你。”
说罢也不理会亭子里醉得七歪八倒的人,衣袂微动,人已往内院而去。
一进屋子,鼻尖便有浅浅的的酒香弥漫,若有似无。外间书房的躺椅上一个人斜斜靠着,腰间搭着素纱絮棉的披风。
西门吹雪上前一看,对方闭着眼,呼吸较往日急促,修雅宽阔的胸膛微微起伏着,苍白的面颊上浮着浅浅的红,一直延伸到颈下的衣领之中。
他伸出三指搭在对方腕间,正欲探查,那只比平日温度略高的手反手攥了他的手掌,慢慢摩挲着。
“醉了?”西门吹雪索性在春榻边坐了,任由对方拉着自己手腕动作。
“是有些。”叶孤城低声咕哝了一句。“喝时不觉得,没想到后劲却如此大。”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不觉得了……
西门吹雪疑心这人根本不知什么酒后劲大,便问:“你素来少饮?”
叶孤城闭着眼睛努力回忆了一下:“饮酒误事,从前我周围环境需得我时刻清醒应对,因此祖父与父亲不许我人前饮酒。”
西门吹雪想起他经历过的那些诡诈算计,目光沉沉:“那如今?”
叶孤城嘴角微微带着些松快的笑意:“自然……无需再防备周遭。”
西门吹雪心中一动,反手也扣住对方手掌,指尖慢慢摩挲着:“我看你日常闲暇时读书多些,很少写字作画、弹琴鼓瑟?”
叶孤城沉默了片刻,才道:“当年金兵南下掳劫皇室,男人怎么死都是咎由自取,可惜了那些被驱赶北上的公主帝姬。所以南渡重洋的先祖留下训戒,才艺双绝毁江山,书画诗歌终误国。凡叶氏子孙嫡枝者,皆要牢记亡国之恨,不许效仿亡国之君。”
无酒、无诗、无歌、无画,丝竹管弦、水墨丹青、风花雪月……也都抛尽了。
这样的一生,只剩枷锁。
他没有自由,只一座城,和一柄剑。
叶孤城闭着眼:“我当年择定燕王,除了因为他说天子守国门之外,还因为他说过公主不和亲。”
前朝公主帝姬最后的结局,中原所有人心中不可碰触的旧事。如果注定护不住那些柔弱的女子,不如从一开始便不要让她们托生世间受苦。
西门吹雪心中不知是何滋味,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那年冬天,邀你来万梅山庄赏梅看雪,你却出海爽约,可还记得?”
叶孤城皱起眉,在昏沉中努力思索了一下:“唔……那次仿佛是接回尹庆。”
西门吹雪:“今日这坛酒,本是准备那次你赴约,你我共饮的。”
叶孤城睁开眼,目中先是流露出些许讶然:“抱歉……我不知道。”
西门吹雪:“你那时是故意爽约的罢。”
叶孤城面有歉意之色。
西门吹雪垂眸看他眼尾被酒意熏染而上的红痕:“那时,你已经知晓会随宝船出海,故意爽约也是不想给万梅山庄带来麻烦。”
叶孤城慢慢收紧手指,两只同样苍白修长的手握在一处,毫无间隙。
有些话,不必开口,对方就能明白;有些事,不必提及,对方就能猜到。
知己如此,吾生何惧?
西门吹雪挥手关了屋门,碧纱橱前的竹帘也被掌风扫落,午后的日光被遮挡,幽暗的室内生出许多难言的情愫。
说不好是谁的手先解开了谁的衣带,也不知道是谁的的手先抚上了对方赤裸的身体。纠缠的衣衫跌落在长毛的地毡之上,难耐的喘息在龙脑降真香的烟气中变得缥缈无定。
短促的闷哼只有半声溢出喉间,余下的被生生压了回去。
西门吹雪低头,看见对方额角溢出的冷汗,他执起男人因为疼痛而略显脱力的手,慢慢将那健白的手指咬在嘴里,一点一点亲吻安抚对方。
因为疼痛绷紧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也许是酒意上涌,也许是倾心相交,身体的疼痛不似之前那样鲜明难耐。叶孤城睁开眼,抬起手顺着对方手臂一寸一寸上移,直到手指慢慢抚着对方刚毅削薄的唇线。
西门吹雪的手扣在他脖颈后,拇指就搭在他颈侧突突跳动的血脉处,在喉结处轻轻撩拨了一下。
居于上方的人终于掌握了主动,低下头狠狠吻住对方,唇齿纠缠之间,血脉鼓噪的疼痛中,他亦是回抱了自己,这是真真切切的相拥。
这仿佛是一个契机,压抑的本能冲开最后的克制。
之后,再无理智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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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本来正经、感性又悲伤的时刻,要说句题外话,叶三杯的名头算是坐实了。
白云城主的弱点已经暴露无疑,世人都以为他剑术强横、尊贵冷漠、心机深沉、野心篡位。但他实际上就是个:
三杯倒;
真话假话一起说,喜欢骗人,拿自己的命和权贵对赌明天;
没上进心,明明可以拥有慕容复的反攻中原的野心,非要脚踏实地搞进出口贸易。
宅男,偶尔当当幼师;
有暗杀皇帝的雅好;
第108章 109
花满楼的拜访很是正式,因为他不仅仅是来探望好友,更是替太子府跑一趟腿,送些东西给长孙用。
皇长孙在万梅山庄的事是个秘密,不能动用朝中亲信,便需委托给可靠之人。能得这样差事的,必定是太子心腹家族。
这种场面,皇长孙自然是需要在场的,西门吹雪勉为其难露个面。
陆小凤宿醉一宿,此刻仍有些头晕,他撑着头问花满楼:“你怎么亲自来了?”
花满楼:“听说你被血衣堂下毒,在万梅山庄解毒,便来了。”
陆小凤目光落在他身后仆人抬着的几只笼子里,似乎还有一只大木箱,他鼻尖动了动,好奇问:“这两里面是鸡鸭吗?难不成是你送来给西门吹雪吃的吗?”
花满楼忍不住笑了:“这是白鹇与白色锦鲤,是江南花家送给西门庄主和……”他并未将话说完,但在场诸人都明白另一人是谁。
花满楼让仆从解开罩着笼子的黑布,打开箱子,露出里面的活物来。
一对纯白的白稚,木箱里还有两尾洁白无杂的鲤鱼。
陆小凤惊讶极了:“这鹇鸟纯白时竟然这样好看?没想到还有这样纯色的鲤鱼。”
西门吹雪难得点点头:“有心了。”
送东西送得成双成对,且投了主人家的喜好,可见花家的确用了心。
管家见庄主点头收了,连忙上前让人接过箱笼。
朱瞻基与罗生两个人,两双眼,都眼巴巴地盯着白鸟和白鱼瞅。朱瞻基在宫中虽然见识广博,但终究是个半大的少年,来万梅山庄才几日,被罗生带偏不少。
西门吹雪目光扫过一大一小两个小孩,吩咐道:“白色鲤鱼送去石潭放养,白鹇明日去后山放飞。”
朱瞻基与罗生立即转头看向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面无表情:“你们若想看,可以跟着管家一道去。”
朱瞻基立即向在座几人告辞,牵起罗生便跟着管家向后院走去,走到一半,嫌弃罗生走太慢,一把抱起他便跑。
陆小凤远远看着,惊叹道:“西门,你儿子不错,将来定然比你会交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