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巨塔(133)

　　“别闹了，快回去。”赵弘光伸手在霸王龙硕大的鼻头上拍了拍，对方的肌肤粗糙而冰冷，摸起来就像一张涂抹了某种黏腻液体的甲革。
　　匹配向导的拍打让霸王龙很是受用，这个比韩君本人还要暴躁的精神体唯一能接受的也只有赵弘光的触碰了。它喷吐着沉重的鼻息，将那只将近一米长的巨大头颅凑到了赵弘光的跟前，然后乖乖地闭上眼，它在示意赵弘光多摸自己几下。
　　“这么大个还撒娇吗？”赵弘光小声地嘀咕了一句，从手感上来讲他有些想念那只大白虎了。
　　“吼吼！”霸王龙心满意足地抬头发出了一声长啸，它甩了甩尾巴，顶着那只今天难得有空陪自己玩的小肥鸟又缓缓步回了韩君那深沉荒芜的精神海中。
　　附近几百米之内的异能者都听到了这声足以让他们精神海震颤的啸叫，整栋医院的医护人员和病人们更是同时出现了心慌的不良状态。
　　“韩君，你得管好你的精神体，不然塔区的纠察队会找你麻烦的。”近距离地感受过韩君新精神体的厉害之后，杜望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不得不对韩君作出警告。为了进一步加强对安全区异能者的管理，塔区新成立的纠察队已经开始在安全区各个地方巡逻，他们将代替之前的守护者维持安全区内异能者工作生活的正常秩序，也会对那些违反安全区生活规定的异能者们提出警告甚至进行逮捕。
　　躺在病床上的韩君冷冷看了眼杜望，说道：“那就让他们来找好了。”
　　“你！”杜望一时语塞，他差点忘记韩君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对塔区，对自己忠诚顺从的首席哨兵了。
　　“杜执行官，这次的事情我非常感谢您，不过叔叔刚做完手术需要休息，您要是没事的话就先离开吧。我会督促他管理好精神体的，这一点您无需担心。”赵弘光可不想见到韩君和杜望在病房里争吵的情形，他连忙起身劝说起了杜望，最后终于将对方请出了“病房”。
　　“真是的，这位老人家还是那副颐指气使的脾气，杜若可一点也不像他。”送走杜望之后，赵弘光这才抱着孩子走回了韩君身旁，护士正在为他打点滴。
　　“杜若他现在在做什么？”想到那个开朗爱笑的哨兵，韩君微微眯起了眼，有那么几次他的确想将自己的满腔恨意都发泄在杜若身上，可他也知道对方是无辜的，仇恨与愤怒让他一度失去理智，也失去了对这人世的善意。
　　赵弘光挑了下眉，一脸艳羡地说道：“他啊，早就是风靡万千少女的偶像巨星了。”
　　“他还真是个任性的家伙。”言语里虽然有讥诮的意味，可是韩君的内心深处未尝不羡慕能够做出这样选择的杜若，毕竟这三十多年来，他从未真正地为自己活过，他为了自由之翼，为了塔区，在这个对他充满恶意的世界苟延残喘，而如今，他心甘情愿地为了那些爱他的人继续活着。
　　短暂的沉默之后，韩君似乎下定了某个决心，他有些犹豫地看着正在哄孩子的赵弘光，低声说道：“小光，等孩子长大一些可以去上学之后，我想找点事做。”
　　“找点事？”赵弘光愣了一下，在此之前，韩君并没有给他提过这样的想法，实际上以韩君目前的身份，很难在安全区找到愿意雇佣他的人，而对方已经明确表示过不会再回到塔区了。
　　“叔叔，你想做什么呢？我养你不好吗？我会努力工作多挣奖金，让你可以放开手去花。”赵弘光以为韩君是因为不舍得花自己的钱才突然这么说的。
　　韩君直挺挺地躺在病床上，他仍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下腹在隐隐作痛，可他已经不像开始那样讨厌这痛感，甚至有点庆幸这次的意外让他意识到了自己也是作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而不仅仅是旁人眼中的怪物活在这个世上的。
　　“我想开个酒馆。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正午吧。”韩君想起了那条逼仄阴暗的小巷，或许正午的阳光从没有晒进来过，可是这并不影响混迹在那里的人想在阳光下堂堂正正的生活，就如同自己死去的父亲那样。
　　“正午？好奇怪的名字。”赵弘光意识到韩君并不是在和自己开玩笑，他不再多作无谓的劝说，而是想着更多地了解对方一些。
　　韩君这才别过头看向了赵弘光，对方是他眼中唯一的暖色，就像照进自己生命的阳光一样。
　　“那时候阳光最烈，很暖。”
　　在韩晓八岁的那一年，他们全家搬离了位于A1区的别墅，来到了D4区一条看上去有些破败的街道。
　　这里也是韩君长大的地方，他与父亲韩定之间短暂而幸福的人生回忆几乎都在这里写就。
　　“当年我和父亲就租住在那栋楼里。”韩君抬起手，指向了街道对面的一栋旧楼，那栋楼已经有些时日，墙面也变得斑驳褪色，甚至还留下了不少充满了想象力的涂鸦，在D4区这种远离中心的地带，人们似乎也活得更为自由，更为奔放。
　　“买。”赵弘光微微一笑，他顺势挽住了韩君的手臂，这也是他唯一能为爱人做的事，他的肩头上停着那只小小的银喉长尾山雀，对方挺着蓬松的胸膛，站成了骄傲的姿势。
　　“以前他常去的那家酒馆，老板去世后就闲置下来没人管了，我想就把店开在那里。到时候不管你多晚下班，咱们都可以在自家店里坐下来好好喝一杯。”韩君的手指下意识地与赵弘光的手紧扣在了一起。
　　“父亲，爸爸，以后我们就住在这里了吗？”韩晓已经长到了韩君腰那么高，不过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觉醒为异能者，但是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个有着两名顶级异能者基因的小孩迟早都会觉醒成一名优秀的异能者。
　　“是的，以后咱们的新家就在这里了，不过在新家装修好之前，大概要先住一段时间的酒店。”赵弘光耐心地儿子解释道，为了给韩君买这栋楼，他不得不将之前的那栋别墅卖掉了，虽然很多人都认为他这样做有些欠缺考虑，可赵弘光自己却认为不管在哪里，只要和韩君，和孩子在一起就足够了。
　　“这附近有片树林，里面有很多松鼠，回头我们带上吃的一起去喂它们吧？”韩君的大手揉在了儿子的头顶，去树林里喂松鼠，那曾是他年少时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现在是时候由自己将这个乐趣带给儿子了。
　　“真的吗？！那可太好了！我现在就想去喂小松鼠！回头班里的同学一定羡慕死我！我再也不用骗他们我们家有霸王龙了！”原本因为D4区的破败而感到有些沮丧的韩晓一下兴奋了起来，作为小孩子，他对所有的小动物都有着天然的喜爱，而他也无数次地试着去想象父亲与爸爸的精神体到底是什么样的，虽然他一直都觉得他们是在骗自己这个小孩，偶尔能看到的山雀就算了，这个世界上哪里还有恐龙呢？他还是认为那些可以实际看到的动物比较靠谱。
　　“可我们家真有，爸爸没骗你。”赵弘光摇摇头，小声地说道，小孩子还不太懂异能者是什么，哨兵向导也好，普通人也罢，在他们纯真的眼里只有大人和小孩的区别而已。
　　“吼……”不知是不是因为被韩晓所否定，韩君的精神体不满地冲着韩晓那张兴奋的脸发出了一声吼叫，只不过现在的它只有韩晓的身高，以至于这一声往日能引起周围异能者警觉与不安的嘶吼也变得无力了许多，这全赖这些年来赵弘光持之以恒地为韩君梳理精神海，强化对方的精神力，这才能让韩君完全控制住这只动不动就要巨大化暴走的暴龙。平常的时候将自己的精神体弱化，不仅可以节省精神力，还可以避免异能者无法控制力量导致的意外，这对于韩君而言，也算是一举两得，塔区也因此没有再向他发出扰民警告。
　　然而还没有觉醒的韩晓是压根看不到这只小号霸王龙的，他满心都是可爱的小松鼠，干脆挣脱了父亲的手在人行道上愉快地边跑边喊了起来，而气急败坏的霸王龙也随即挥舞着小短手跟了上去，它甩着尾巴，摇头晃脑，嗷嗷直叫，无人理会。
　　“别说，叔叔，这孩子挺像你的精神体的。”看着还不知道自己在被暴龙撵的儿子，赵弘光忍不住笑了起来。
　　“活泼点也好，总不能像我这样。”韩君已经接受了自己的情感日后不会有太大起伏的事实，但是即便如此，他还是想以一个人的身份好好生活。
　　两个月后，“正午”在D4安全区的一条老街巷子里正式开业，除了酒之外，酒馆还会提供不少美食，这都是韩君在担任家庭主夫期间学会的。
　　一开始，酒馆的生意并不好，有的人一进门看到戴着墨镜站在吧台后面的韩君就吓跑了，越偏远的地区，人们的偏见也越大，虽然异能者早已获准在安全区享有与普通人一样的生活工作自由，可在普通人中仍流传着不少关于异能者的可怕传说；偶尔来到酒馆的异能者们却又因为认出了那位给他们造成巨大心理阴影的前任首席哨兵而吓得连滚带爬。
　　不过即便如此，物美价廉的酒水和食物总还是能吸引一些不怕死的流浪汉进来小酌一杯，这个时候，韩君总会亲自给他们免费续上一杯酒。
　　久而久之，这间物美价廉、鸡排饭尤其美味的小酒馆也就在这附近出了名，酒水实惠的价格，以及好吃得让人吃完还想打包的鸡排饭挡不住酒鬼和吃货的脚步，在美酒和美食面前，就连韩君昔日的身份也变得不再重要，渐渐的，没有人再害怕这个沉默寡言的哨兵老板，人们只害怕他会突然涨价。
　　“服务员，三号桌再来一份鸡排和烤肠！”
　　“一号桌来瓶龙舌兰！快点快点！”
　　“我们点的花生怎么还没来？老板，你快点嘛！”
　　点餐的声音此起彼伏，还算宽敞店里热热闹闹，人们在这里愉快地吃东西、喝酒、嬉笑划拳、吹牛打屁，喝到兴头上时，难以自控的异能者们甚至会释放出他们的精神体，让这个藏在深巷里的酒馆更为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