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320)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让小尼加迪降落了。
　　就降落在小镇的某条小巷子里，他们此时正站在一个早餐摊子门口。
　　面香、油香、豆香……
　　是继欢熟悉又陌生的万家烟火的味道。
　　这一刻，他忽然胆怯起来。
　　直到他看到腿边似乎更胆怯的黑蛋。
　　“走，舅舅给黑蛋买油条吃。”许久没有使用人类的语言，继欢这句话说得已然相当生硬。
　　“等等——小花你有钱吗？”阿爷拉住了他，小小声道。
　　继欢就点了点头，掏出随身携带的钱袋，他从最里面翻出一个更小的钱袋来。
　　打开，露出几张破旧的纸钞。
　　“这是之前剩下的钱……”他舍不得丢，便留在身边，一直放在钱袋的最角落，也算个念想。
　　祖孙三个人排在了队伍的最尾端，小尼加迪则被他们吩咐小心躲藏起来。
　　不过——
　　排队的时候发生了小插曲。
　　他们排了很久，非但没有前进，反而越来越多的人排到了他们面前。
　　继欢想要和人说话，却在这个时候忽然意识到：别人，似乎是看不到他们的。
　　他试验了几次，然后发现：别人当真是无法看到他们的。
　　祖孙三人站在人流的最末端，人来人往，三个人静静站了很久。
　　最后还是继欢听到了黑蛋肚子的叫声，看了看不断舔嘴唇的小魔物，继欢最后从油条筐里拿了三根油条，又取了两杯豆浆两杯豆腐脑，把钱放进对他视而不见的老板娘手心里，他这才拎着东西重新回到阿爷和黑蛋面前。
　　左边是啾啾端着的豆浆，右边是阿爷的豆腐脑，黑蛋的小手抓着一根油乎乎的油条，小家伙吃得很香。
　　“好吃吗？”继欢问他。
　　小魔物就用力点了点头。
　　继欢就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阿瑾把他们放到这里……到底是做什么呢？
　　一切的一切，是这样不真实，简直就像一个梦。
　　从来没有想着回来的故乡……
　　居然就真的回来了？
　　继欢是豆浆派，阿爷却爱豆腐脑，多出来的豆浆和油条是给黑蛋的，为了让小家伙两样都能尝尝。小魔物每样精准的喝了一半，剩下一半他盖好盖子，然后放进了身后的呱呱背包。
　　牵着黑蛋的手，一家三口在大街上慢慢走了起来。
　　这里显然不是八德镇，不过即使如此，既然是人间，那就有类似的味道。
　　继欢仔细看着周围的一切。
　　他看着背着书包的高中生，看着行走匆忙的工薪族，还有买菜归来的大爷大妈。
　　偶尔还有小学生。
　　如果是现在的黑蛋的话，送去任何一家小学都不会被拒绝吧？
　　黑蛋还会是班上最乖巧聪明的孩子。
　　如果当年没有离开，现在应该大学毕业了吧？或许正在找工作。
　　阿爷现在的身体也好了……
　　潜意识里一直压抑着的、对故乡的怀念一时之间都迸射了出来。
　　继欢无比认真的看着。
　　每当他看到路边有适合小孩子的玩意儿，他就给黑蛋买一个，他甚至还让黑蛋坐了路边的那种电动摇摇车。
　　说不上来叫什么名字，似乎很多大人都带着小孩子过来坐。
　　由于没有人看得到他们，当他们投币进去、机器开始响的时候，老板还从屋里冲了出来。
　　不过很快又回屋吃饭去了。
　　继欢钱袋里的钱全部都花完了。
　　变成了一家三口肚子里、手里的各种玩意儿。
　　这一天，原本应该非常快乐的。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全家人都有点情绪低落。
　　“黑蛋喜欢这里吗？”继欢轻轻问着还在分东西的黑蛋。
　　黑蛋抬起头看看他，点点头。
　　“想住在这里吗？”继欢又问他。
　　黑蛋这回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很快又摇了摇头。
　　“为什么呢？”继欢轻声问。
　　“因为这里没有阿瑾呀~”小魔物就小小声说。
　　最终还是没有办法隐瞒最爱的啾啾太长时间，小魔物看着啾啾，看着看着，“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说吧，阿瑾到底去哪里了？”于是，继欢再次问起一早就问过小魔物的问题。
　　那个时候小魔物隐瞒了一些事情。
　　继欢没有逼他，反正，小魔物忍不住的时候，就会一五一十告诉自己的。
　　往常他总是很有耐心，而今天的事情事关阿瑾，他心中总有一种烦躁的感觉，竟是无法再等待下去了。
　　好在小魔物似乎也到了忍耐的极限。
　　抽抽搭搭的哭着，小魔物抱住了啾啾的脖子。
　　“阿瑾、阿瑾去杀人啦！”
　　他把阿瑾说的话原封不动说了出来。
　　“杀、杀人不是好孩子做的事情，可是阿瑾说如果不去，啾啾会死、阿爷会死……大家都会死……”
　　“啾啾不要怪阿瑾呀——”
　　简单的几句话，继欢已经全都明白了。
　　飞快的招回小尼加迪，迅速的往那“家”的赝品的方向跑去，不知道去哪里寻找阿瑾，他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返回一开始的地方。
　　只是——
　　来到这里之后呢？
　　当年离开是阿瑾带他们离开的，如今阿瑾已经不在，他们想要回去，又能用什么方式回去呢？
　　一时间，继欢心乱如麻。
　　而就在他的心混乱到极点的时候，忽然——
　　“阿瑾？”心中重重一阵绞痛，继欢猛地站了起来。
　　他冲出门去，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在树林掩映的某个方向，忽然看到了一辆熟悉的车影。
　　那是——
　　公交车？                       

    第301章 回家

　　继欢强撑着走了过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过去，就像一种冥冥中的吸引吧？在密林构成的黑暗之中，那辆公车就像唯一的光。
　　是此时此刻的他眼中唯一的光。
　　忍耐着一阵强似一阵的心脏疼痛，继欢慢慢走了过去。
　　越过高高的草丛，分开茂密的藤条树枝，与那辆公交车面对面的时候，继欢的眼睛微微瞪大了。
　　熟悉的白绿相间的车身、熟悉的破旧、还有……
　　车身上熟悉的“99”字样……
　　就在继欢过来的时候，车门打开了。
　　车门打开，露出了驾驶席上的司机。
　　熟悉的司机。
　　那是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下半身穿着制服裤子，上半身穿了一件厚厚的棉服，仔细看，那棉服里头、他穿的正是继欢印象很深刻的、被他穿了许多年的破洞T恤。
　　“是你啊。”那司机看到继欢便这样道，他抓了抓头，随后问：“要上车吗？”
　　继欢点了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在对方问过来的时候，他非常清醒的点了点头。
　　然后，他忍着疼痛对身后道：“阿爷，黑蛋，把大白它们带过来，我们要上车了。”
　　“小花，你、你没事吧？”一早就发现孙子的不对头，阿爷担心的问。
　　“我没事……”低声说着，说完这句话之后，继欢的脸色更白了。
　　有事的大概是阿瑾——这句话，他没有说出来。
　　他的额头上已经满是汗水了，此时的气温并不高，他这副样子实在非常诡异。
　　阿爷没有办法阻止孙子，只能把其他事情全部包在自己身上。
　　黑蛋也被他抱在了怀里。
　　继欢一家人就这样上了公交车。
　　小尼加迪体型太大上不了车，它就自个儿乖乖的趴在了车顶上。
　　“车费……是多少？”上了车继欢才想到这个问题。
　　然后他就感到司机的视线从他们身上逐一扫过，全员扫视一遍，仿佛没有注意到继欢的不对头似的，司机最后比出了一根手指。
　　“一块钱。”
　　继欢怔了怔，他很快反应过来：这是八德镇的规矩了。
　　八德镇是个小地方，小地方有小地方的不便利，同样，小地方也有小地方的便利。
　　比如，八德镇的老人是不用办老年卡就可以免费坐公车的，同样，小孩子个头不大的话，也是免费的。
　　按照这个规矩，他们一行人确实只有继欢坐车是需要付钱的。
　　他在钱袋里翻了又翻，别说，最终还当真让他翻出了一枚硬币，刚好够他坐车。
　　至此为止，他身上当真再没有一枚这个世界使用的货币了。
　　身上剩下的、之前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的、唯一一枚属于这个世界的货币，就这样没了。
　　仿佛它被遗忘在那里，就是为了此时此刻为继欢买最后一张车票而已。
　　破旧的车门发出咔咔咔的声音，关上了。
　　车门关闭的瞬间，继欢忽然摸了摸自己的心脏。
　　说来也奇怪，就在车门关闭的瞬间，他的心不再痛了。
　　之前明明那样疼的，疼的仿佛心脏正在被剜出来似的，然而就在车门关闭的一瞬间，一切疼痛都消失了？
　　如果不是身上残余的冷汗，他几乎以为刚才的疼痛是一场梦了。
　　“啾啾……”黑蛋站在阿爷的膝盖上，这对曾祖孙此刻正坐在继欢身旁，阿爷焦急的看着孙子苍白的脸，黑蛋则掏出一张手绢，颠着脚尖，他想要给啾啾擦擦汗。
　　继欢就勉强朝他露出一抹笑容。
　　任由小魔物给自己擦着汗，继欢怔怔想着刚刚的疼痛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们要去哪儿？”就在这个时候，他再次听到了司机的声音。
　　继欢抬起头，注意到车厢内只有他们一家人的时候，他这才意识到这句话是问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