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主与他的龙(8)
这样的身体素质让尼格瑞姆十分羡慕,好像不论什么时候,他的小奴隶都热得仿佛一个小火炉,穿得再少也没着凉过。
这两天温度降得有些厉害,房间里的火石不像原来那么管用了,尼格瑞姆虽然一直窝在床上,但仍旧显得有些难熬,埃布尔只好隔一会儿便去厨房给他端些新烧的热茶,希望能让自己的主人好受一些。
虽然尚且比不上真正的剑士,但埃布尔的力气已经大得不像普通人了,小小的手里端着盛满热水的巨大茶壶,轻松得仿若无物,甚至可以脚步飞快地在走廊上奔跑,却不让茶壶和托盘发出任何摩擦碰撞的声音。
很快,他便到了尼格瑞姆的卧室前,小孩儿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直到自己散发的热量驱散了周边的寒意,才推开门走了进去。
尼格瑞姆正在睡觉,黑漆漆的卷发铺散在柔软的枕头上,精致的脸埋在被褥当中,只露出圆润鼻头以上的部分,他薄薄的眼皮紧闭着,深黑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眉头轻皱,看上去睡得很不安稳。
埃布尔在门口脱下了外套,又把茶壶端起,倒出一杯热茶来,双手捧着走到床头跪下,小声叫道:“主人,喝点热水吧?”
尼格瑞姆睁开眼,黑漆漆的眼珠动了动,朝他看了一眼,随后沉默着半支起身体,接过他手中的热茶喝了,又重新躺了回去。
埃布尔将茶壶放好,窸窸窣窣地脱下剩余的衣物,爬到床尾,手伸进被子里摸出一个深绿色的热水袋丢到一边,再自己从缝隙里钻了进去,动作熟练地将尼格瑞姆的脚丫抱进自己怀里。
领主大人在床的另一头满意地叹了一口气。
埃布尔发现,自己的主人确实非常喜欢绿色,不仅仅体现在对他的偏爱上,还包括生活中的各种小细节,比如比起肉更喜欢绿色的蔬菜,比起香甜的红茶更喜欢清苦的绿茶,他刚来时都没有发现,原来尼格瑞姆卧室里的地毯也是墨绿色的。
而在发现自己的主人经常会用欣赏的目光和他对视之后,埃布尔便抽空去照了照镜子。
绿色眼睛在这片大陆上不算稀奇,但他的眼睛确实绿得别有特点,迎着光时像通透的翡翠,背着光时像深沉的玛瑙,尼格瑞姆曾经对他说过,他会捡回他就是因为这一双眼睛,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的主人还以为这个脏兮兮的小孩儿将两块绿宝石镶进了自己的眼睛里。
埃布尔以前从未觉得自己的眼睛有多好看,他甚至还因为这不像正常人的颜色挨过不少打,但因为尼格瑞姆这样赞叹,他便格外珍惜和庆幸自己拥有这双眼睛了,如果不是它们,也许在第一次见面时,他就要和自己的主人错过了。
被子被他的体温捂得暖融融的,怀里抱着的属于主人的一双脚又让他不由自主地感觉到安定,埃布尔想着想着,便开始迷迷糊糊起来。
尼格瑞姆手上还有一枚绿宝石做的戒指——倒不是说他还有心去和一块真正的宝石比较什么,虽然尼格瑞姆确实很看重那枚戒指,但这不是他注意它的原因。
他曾经在城堡中无意间听到了仆人之间的流言。
仆人们说这枚绿宝石戒指其实是休诺丁家族的权戒,代表着世世代代休诺丁家的家主,尼格瑞姆原本只是休诺丁家族最不受重视的庶子,只是阴差阳错活了下来,从而继承爵位,事实上王都根本没有什么贵族承认他,甚至包括艾伦所率领的侍卫队,也只是因为尼格瑞姆持有这枚权戒才会听命于他,如果尼格瑞姆有一天弄丢了这枚戒指,他就什么都不是了。
侍卫队不会再听命于他,而失去了侍卫队这唯一的武力依靠,城堡里也不会再有人听命于他,包括整个哈伦镇,大概都不会将他看做是一位领主了。
不,别说领主,这些人甚至都不会再将他作为一个贵族来尊敬,因为他过去的所作所为——虽然埃布尔听到这里时完全没懂尼格瑞姆做了些什么,但总之,那群仆人认为,尼格瑞姆会在那之后成为一个备受众人唾弃的普通人,不,鉴于他的残疾和瘦弱的身躯,他大概连普通人都做不了,只能成为一个肮脏的乞丐。
还有一些污言秽语,埃布尔完全听不下去了,他冲出去将那些乱说话的仆人们痛揍了一顿,直到他们受伤出血,哭嚎着求饶,并且保证再也不敢编排领主大人,他才停下手来,事实上,若非这些仆人们平时还要干活,埃布尔一定会打断他们的手脚。
但那之后,埃布尔也变得忧心忡忡起来,他和艾伦接触的多,比其他仆人更加清楚地知道他对尼格瑞姆的态度,同时也见过尼格瑞姆向艾伦展示那枚戒指后对他下令,所以他更害怕仆人们说的话真的都是事实——他无所谓重新再落入污泥当中做一个乞丐,但他无论如何也无法看见尼格瑞姆变成那样,他固然已经有能力保护尼格瑞姆,不叫他真的成为一个乞丐了,但他无法想象那样骄傲高贵的尼格瑞姆在成为一个落魄的普通人后将会如何痛苦,光是想一想,他都觉得难受得几乎要死过去。
没关系,让那些苟活在黑暗角落里的人去想象吧,埃布尔心想,只要我还活着,有一口气在,我就永远,永远不会让我的主人从那有着宝石点缀的座椅上跌落。
我会保护他的。
第9章 你不能离开我了
尼格瑞姆是因为一阵呼吸困难的感觉醒过来的,直到他挣扎着睁开眼,才发现原来自己在睡梦中不知不觉地滑下了枕头,整个脑袋都蒙在了被褥里。
而等到他把头从被子里探出去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无意识地做出这种举动了。
太冷了,也许对别人来说并没有那么难以忍受,但尼格瑞姆觉得每一次呼吸都有冰碴儿留在他的鼻腔里,刺得他大脑生疼,难怪他睡着了还会儿无意识地往被子里躲。
窗前拉着厚重的窗帘,房间里很暗,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于是他又重新缩回了被褥中,并伸脚踹了踹床尾的人,紧接着,他就觉得脚底的人动弹了一下,用尚未清醒的软糯声音问道:“主人?”
尼格瑞姆清了清嗓子,说道:“到这头来,让我暖暖手。”
睡在床脚的埃布尔在黑暗里反应了一会儿,这才动作缓慢地朝尼格瑞姆爬了过去,被褥随着他的动作起伏着,不一会儿,他便被尼格瑞姆抱进怀里了。
他真像个小火炉,暖得几乎烫手,尼格瑞姆抱住他的一瞬间,差点儿以为自己的胸口要被捂得化开了,但很快,因为失去埃布尔体温而渐渐冷下来的脚丫又让尼格瑞姆清醒了过来,他抱着埃布尔一起从被子里探出头去,在昏暗的光线里瞪着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和小孩儿对视。
埃布尔傻傻地和他互相看了一会儿,问道:“主人?”
尼格瑞姆脸上没有特别明显的表情,但埃布尔就是能看出他眼中的懊恼,领主大人蛮不讲理地抱怨道:“你为什么这么小?暖和了手就暖和不了脚?”
埃布尔大概是想辩解什么,但“嗯”了好几声,却说不出话来反驳,只好无辜地看向自己的主人。
尼格瑞姆叹了口气,又把他往自己单薄瘦弱的胸口揣了揣,说道:“算了,你来之后也长得挺快的,兴许再过个几年就可以既暖手又暖脚了吧。”
这话倒没说错,埃布尔来到城堡一个多月,个头长得十分明显,尼格瑞姆不止一次看见埃布尔在书架旁边比划自己的身高,小孩儿对此显得非常开心,围着尼格瑞姆打转的动作也更加热切了,脸上挂着的笑容简直比夏天的太阳还要耀眼。
不过是长了点儿个子罢了,领主大人心想,也值得高兴成这样。
尼格瑞姆可不是在发酸!虽然和小孩儿相比,他的个头几乎没有任何动静,甚至没有长胖哪怕一点儿,但他认为,像埃布尔这个年纪的小孩儿本来就长得很快,没有什么好稀奇的,而正常他这样十四岁的少年,也是长不过这个年纪的小孩儿的。
不过埃布尔说到底是他自己家的小孩儿,长高是件好事,尼格瑞姆想了想,也就纵容了对方太过活泼的举动。
话说回来,面对这样的寒冷,即便是尼格瑞姆这样对自己严格的人,也在床上磨蹭了好一会儿才做好起床的心理准备,不过他起床之前,首先还得埃布尔起床,于是尼格瑞姆又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做好放埃布尔从被子里出去的准备。
领主大人嫌弃地摸着被埃布尔塞进被子里的热水袋,觉得这玩意儿比不上小奴隶半分。
因为尼格瑞姆才上任三个多月,而且并没有和自己领地的人员建立任何关系,所以城堡里的魔法用具短缺,天冷了之后,保温系统的不完善就更加明显地表现出来了,埃布尔必须分两次下楼给尼格瑞姆端送洗漱用具和刚出炉的食物——这样的天气,食物在旁边多放一会儿,温度就会流失得差不多了。
好在埃布尔的速度很快,不至于让自己的主人在这么冷的天气里挨饿,当他把食物端到尼格瑞姆卧室门前的时候,它们也都还在乖乖地冒着热气,让人看着就觉得很有食欲。
埃布尔已经习惯服侍尼格瑞姆了,他象征性地敲了敲门,就伸手将其推开了。
在进门前,埃布尔其实已经做好了再将自己的主人从床上劝出来一次的准备了,但他没想到的是,开门后会看见尼格瑞姆站在卧室的小窗旁边,将窗帘撩开一条缝隙往外看。
领主大人的黑色卷发乱糟糟地堆在肩头,脸色因为寒冷泛起一层青白,他摁在窗帘上的指尖也是白的,几乎透明,而窗外漏进来的光线照在他半张脸上,古井无波的漆黑眼珠反射出外面一片白茫茫的景色。
不过最让埃布尔关注的还是尼格瑞姆的穿着,因为没有小奴隶在一旁伺候,少年从床上爬起来之后只披了一件单薄的衬衫,两条苍白细瘦的腿光溜溜地裸露在寒冷的空气中,白皙的皮肤上激起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他残疾畸形的左腿微微蜷缩着,只有脚尖点在墨绿色的地毯上,是一种惹人怜惜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