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主与他的龙(12)
日头渐渐西斜,阳光离开后,四周的温度变得更低了,尼格瑞姆下了车,风一吹,他脸上原先的那些好不容易蔓延上来的血色就再度褪去,变得青白起来。
他抬头看了一眼门前那辆马车,又看了一眼迟迟没有离开的罗兹,沉声说道:“镇长还不回去吗?天色晚了,马车就不好赶路了。”
这明显是在下逐客令了,罗兹笑得有些尴尬,但是却厚着脸皮道:“车夫熟悉路程,倒不怕天黑,只是这天气也太冷了,不知道我能不能进您的城堡喝口热茶再回去……”
尼格瑞姆看上去有些不情愿,奈何罗兹一副看不懂他脸色的模样,一定要找借口留下来,出于贵族的礼貌和修养,尼格瑞姆最后还是没有强硬地让他离开这里,而是勉强应道:“那就喝口热茶再走吧。”
“不过罗兹镇长,我好像有客人到访,还请你不要在城堡里随意走动。”
“那是当然,那是当然。”罗兹连忙点头,心中却并不打算听尼格瑞姆的话,他的目的便是要看一看这神秘的客人,怎么可能真的只喝口茶就走。
埃布尔因为尼格瑞姆突然变化的情绪而眉头紧皱,看上去十分担心,但身为侍卫长的艾伦却一直面无表情,好像并不将任何事放在心上,包括尼格瑞姆将要面对的客人究竟是什么人,会不会给尼格瑞姆带来危险,也都跟他也毫无关系似的。
罗兹在众人看不到的角度悄悄瞧了瞧几人的反应,心中微定。
众人绕过那辆富丽堂皇的马车,径直走向大门,开门的人是早已恭候多时的管家,他扫了一眼进门的四个人,视线在罗兹身上微微停顿,随后略带敷衍地朝尼格瑞姆行了一礼,说道:“领主大人,有客人……”
“知道了,”尼格瑞姆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并不在罗兹面前掩饰自己与管家的恶劣关系:“人呢?”
管家显然觉得自己被冒犯了,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好半天,才硬着声音说道:“您的书房。”
尼格瑞姆抬腿便往前走,目不斜视地吩咐道:“给镇长倒杯热茶,他喝完就走。”
管家同罗兹对视了一眼,随后朝尼格瑞姆恭敬道:“是。”
罗兹跟在管家身后去了侧厅,艾伦在将尼格瑞姆送上楼后也离开了,埃布尔知道尼格瑞姆还要更衣,立刻忙不迭地去置办。
尼格瑞姆奔波了一天,已经非常疲惫了,埃布尔还以为以自己主人的性格,搞不好会赖在房间里面休息一会儿再去见客,没想到的是,尼格瑞姆一换好衣服,便撑着手杖要站起来。
埃布尔吓了一跳,连忙去扶他,尼格瑞姆没有拒绝,因为他的腿确实使不上多少力气了。
小孩儿不由得抬头看了他一眼,尼格瑞姆紧抿着唇,脸上的表情是埃布尔从未见过的严肃,埃布尔心脏怦怦跳,既担心又害怕,但对于那位来历不明的客人,他没有任何插嘴的资格,憋了好半天,只能问道:“主人,您要用些茶点吗?”
他还记得尼格瑞姆在哈伦镇的庆典上只喝了一口汤,胃中没有食物的话,不仅身体会冷,恐怕也没多少精力去应付那位客人。
但尼格瑞姆皱着眉头,好像在想什么事情,根本没有将埃布尔的问话听进去,在小孩儿把话重复了一遍之后,他也只是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便迈开腿朝书房走去了。
埃布尔将自己的主人送到书房门口便不得不停下了,他只是个奴隶,尼格瑞姆出门游玩的时候可以将他带在身边,但会见这样重要的客人时,他是没有资格跟进去的,他努力地去张望了,但也只在尼格瑞姆开门关门的一瞬间模糊地看见了书房座椅上坐着的人影。
他当然不可能认识尼格瑞姆的客人,但他瞥见了那人身上华贵的衣物,不客气的说,他的服饰看上去甚至比身为领主和伯爵的尼格瑞姆还要好,埃布尔并非真的愚钝,他隐隐约约中猜到了这位客人的来历。
这位客人大概来自王都,赶在诞生日这天出现,恐怕是替国王陛下前来给尼格瑞姆送上关照与祝福的——如果以尼格瑞姆过去在王都的境遇,真的值得国王如此大费周章的话。
埃布尔猜想,这位使者大概并不仅仅只是前来友好探望而已,他工作可能更多的是来检查尼格瑞姆在哈伦镇生活的情况,也许他的主人过得不如意,才是那位客人想要看到的情形……
埃布尔站在门外,脸色十分难看,不只是因为这位客人来者不善,更是因为他没有办法去帮助他的主人,连陪在尼格瑞姆的身边安慰他都做不到,他和艾伦学了这么久的剑术,本以为自己已经能够保护自己的主人了,结果到了现在,却只能看着尼格瑞姆一个人去面对其他人带来的恶意,而他甚至连眼前的这扇门都进不去。
这让他觉得自己是个没有一点儿用处的废物。
但他其实知道自己能做到的并不仅仅只是服饰尼格瑞姆生活,逗尼格瑞姆开心,如果……如果他不是现在这个孱弱的模样,如果他能拥有力量的话……
埃布尔呆呆地望着自己小小的手掌,好半天,他才回过神来。
小孩儿揉了揉自己泛红的眼睛,埋着头走开了。
他的主人还没有填饱肚子,他得去厨房弄点点心和热茶过来。
天色渐渐暗了,女仆们不知什么时候点亮了走廊上的灯台,埃布尔摇摇晃晃地走着,拖在身后的影子在经过一个个烛台时慢慢变短,又晃动着拉长,没有人觉察出其中缓慢发生的变化。
第14章 客人走了
埃布尔虽然心情沮丧,但因为担心尼格瑞姆挨饿,去拿食物的时候动作还是像原来一样快,打侧厅路过的时候,他还去看了一眼管家和罗兹镇长,确保后者真的像自己说的那样没有乱跑。
他的动作并没有避着两人,管家因为知道他是艾伦的徒弟,所以没有敢给他什么脸色看,只避开了他的视线,而罗兹只当他是尼格瑞姆一时兴起养的奴隶,则是根本没理会他。
埃布尔也没打算这两个人多么欢迎他,发现罗兹确实还好好呆在侧厅后,他便快步走到楼上去了。
也不知道他的主人有没有等急。
埃布尔想着,走到书房跟前,凑近了正要敲门,却听见了其中隐约发出的声音。
书房作为领主办公谈话的地方,被建造成了可以隔绝一定声音的房间,但埃布尔的耳力好得不似常人,稍稍凑近一些,里面谈话的声音便变得清楚起来,小孩儿的手心里都是汗,他既紧张又羞愧,但犹豫一会儿后,仍旧是对自己主人的担心占据了上风,他把食物用一只手端着,另一只手摁住了门,轻轻把耳朵靠了上去。
“……你什么都不知道,这里根本没有人把我放在眼里!”
是尼格瑞姆的声音!埃布尔先是一惊,紧随而来的便是心疼和担忧,他从未听过他的主人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尼格瑞姆一向清朗的声音变得沙哑,其中充满了憎恨与怨气,和平日里冷静沉默的他截然不同。
埃布尔几乎能够想象出他的主人正在用什么样的表情说出这些话来。
“这个肮脏的城堡里没有一个人向着我,我的奴仆议论我,我的管家奚落我,我的侍卫无视我!就连那个破落小镇上的镇长都对我阴奉阳违!”尼格瑞姆用怨毒的声音说道:“他以为我不知道,每次他在我走路的时候,都在我背后嘲笑我!总有一天,我要让他付出代价!”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随后另一个慢吞吞,假惺惺的声音响起:“这就是我来这里的原因了,伯爵大人,陛下很担心您,如果您在这里真的过得不如意的话,不如跟我一同回到王都去?”
埃布尔听出来了,这个声音来自于那位王都来的客人,他虽然觉得尼格瑞姆的表现有些奇怪,但他并不担心自己主人的去留,他知道,就算尼格瑞姆要回到王都去,也一定会带上自己一起的,于是他沉下心来,继续听了下去。
房间里的尼格瑞姆似乎有些迟疑,过了好半天,他才唯唯诺诺地说道:“我,我也不想回王都。”
客人大约是被他的表现逗笑了,说道:“怎么?您还怕那些人……唉,陛下说过,可以让大主教为您医治腿脚,等您好起来了,就不会有人排斥您了。”
尼格瑞姆沉默了一会儿,又说道:“不,那太疼了,那个主教说要先把我的腿再捏碎一次,才能重新治疗,谁知道他的话是真是假,我不想那么疼!”
房间里又安静下来,好半天,埃布尔才听见尼格瑞姆继续道:“而且就算我回去了,又有什么用呢?休诺丁家只是一个空壳,库房空空,账本上一个子儿都没有,就连房子也抵押出去了,我回去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就算我不是个瘸子,如此寒酸的贵族也依旧是别人取笑的对象。”
“我很感谢陛下为我做的一切,”尼格瑞姆低沉道:“虽然这里也不好,但好歹能有一口饭吃,也不会有人真的敢为难我,受点委屈也没关系……”
客人叹了口气,说道:“既然您这样认为,那就没有办法了,不过我离开前会去同那不知礼数的镇长说一说的,只不过城堡里的仆人们是你自己的财产,还是需要你自己解决才行。”
尼格瑞姆忙受到巨大恩惠一般感激道:“那真是太谢谢您了,对,也感谢陛下!没想到我这样落魄的家伙到了这种地方,还能得到您的帮助和陛下的关心!”
客人闻言,又笑着和尼格瑞姆寒暄了几句,这便要出门来了,埃布尔连忙站直了身体,做出刚从走廊那一头跑过来的样子。
正如埃布尔所料,他刚刚在走廊上走了两步,书房的门便被打开了,率先出来的是那位客人,埃布尔终于能看清他的模样——他是个瘦高个,三四十岁的模样,胡子修得整齐,身上的衣服精致漂亮,上面用贵重的暗色金线绣了繁复的花纹,在昏暗的烛光下显出刺眼的反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