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德簿(184)
罗多根本不在意博士骂他。实际上,对博士来说骂人是亲近的表现,他真正生气的时候会直接让惹他生气的人彻底消失。因此罗多擦了一把头上的汗,问出自己最关心的问题:“病毒……不是我们让他们抓捕帕寇同伙的借口吗?为什么……”
“蠢货!”博士道:“既然我说了有病毒,这个星球上就必须出现病毒!还有五天,五天之内如果他们找不到人,我就送所有人去见他们的比丘神。故事的版本是这样——比丘星被一种突然出现的病毒毁灭,只有喀尤尔公司因为严密的防护手段,少数人得以幸存。我们逃脱以后像联盟报告这场惨剧,联盟派人调查,这些天比丘星大规模的搜查和执政官的演说都有视频记录,会完全证实我们的话。然后,联盟的特派人员会证明这种病毒具有可怕的传染性和杀伤力,而且喀尤尔公司会发表声明,因为病毒每时每刻都在变异,所以要研究出相应的疫苗需要大量的时间。为了防止造成更大的损害,联盟会做出彻底销毁比丘星的决定,同时将这三阳星域列为星域禁区,不允许任何飞船进入。这样,即使那只章鱼掌握的证据还在这个星域的某个角落,谁有能把它变成我们的威胁?“罗多设想了一下博士所说的情景,发现竟然是完全可以实现的。喀尤尔公司在联盟上下都不乏影响力,高层中还有完全忠诚于他们的人,只要稍加推动,事情的走向就会完全按照博士的设想去进行。这么看来,比丘星人齐心协力求存的努力,反而会成为推动他们灭亡的助力。
邪恶、卑鄙、狠毒……罗多在心里给博士身上打了好几个标签,在他看来这不是对博士的侮辱,而是他另一种形式的勋章。
罗多遵从博士的命令杀过很多人,有罪的或者无罪的,他都记不清有多少。但这么大规模、无差别的屠杀还是第一次。实际上虽然出了帕寇这档子事,但他对比丘星人这种勤劳单纯的种族印象并不坏。公司里有好些比丘星人负责一些精密仪器的工作,他们的工作完成质量都很高,而且从不偷懒迟到早退,每一个都是模范员工。想到这些之前还在一起说笑的人,想到他们的家人,想到比丘星上无数还在牙牙学语的孩子,罗多无法抑制自己内心的不忍和怜悯。
他的神情变化自然逃不出博士的眼睛,博士斥道:“把你那难看的样子收起来!说起来,如果不是你当初去执行任务的时候出了纰漏,现在也不会有这些事。让这个星球毁灭的原因中,也有你的一份!”
罗多脸色一变,低下头去。
博士说的,是指当初他被排除抓捕帕寇的时候,一听德布承认他就是那个自称救了帕寇的人,未经求证就把他给击毙了。结果后来一调查才发现,德布只是一个小小的星网基站维修员,从出生到现在,就没有离开过比丘星,在帕寇回来的前几天还因为喝醉酒躺在大街上而被治安局训斥过。而当初帕寇逃跑的时候只驾驶着一架快要报废的飞船,一路上还被炮火击中造成了很多损伤,他根本不可能靠自己的力量从遥远的星域独自返回比丘星,一定是有人帮了他,这才是他们真正要灭口的人。
再一查悬浮车的出行记录和停机坪的录像,发现当初与帕寇、德布一起从飞船上下来的还有一个人。但在他们更详细的调查时,却发现所有的图像资料都消失了(这是诺亚二号的功劳),在唯一一张用技术复原的模糊的图像中,只能看出那是一个体型较小、不太像比丘星章鱼的人。
看到罗多神色低落,博士缓和了语气,说:“你放心,病毒虽然扩散了,但我们会没事的。这下面的二十支就是病毒疫苗。除了你之外,我还可以给你留两个名额,你可以带上你喜欢的人跟我们一起离开。”
罗多的父亲曾经是博士最忠诚的助手,为了在发狂的实验体面前保护博士而死,然后罗多的大哥、二哥到博士身边工作,也都由于类似的原因去世了。因此罗多自小就在博士身边长大,对他来说宛如子侄,虽然平时看似严厉冷漠,但博士其实一直比较关心他。不然换了其他人,犯了大错,立场还这么不坚定,博士早就送他去死了。
罗多嘴里发苦,喀尤尔公司单单在比丘星的员工又何止上万人?不过博士这么说,罗多心里到底还是觉得安慰了些,他不由自主地就开始盘算要带哪两个人。博士把他赶出去让他慢慢想,在出门的时候,罗多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转头问:“博士,要是比丘星的政府抓到了艾米瑞达两人,也找回了帕寇偷走的秘藏盒,我们怎么能知道那盒子之前有没有打开过呢?”
实际上,看到比丘星搜索的执行力度,罗多也觉得那两人被抓住只是时间问题。问题在于秘藏盒是否被打开过只有其本人才知道,如果打开过了,那么帕寇偷走的罪证就有极大的可能泄露给比丘星执政厅,喀尤尔公司一样会面临危机。
博士没有回答,挥挥手,门“啪”地一声合上,把罗多关在门外,几乎拍扁了他的鼻子。
罗多怔怔地看着空白的门扉——怎么没有发现呢?刚才博士所说的情况中,根本没有说那两人被抓住的假设。
原来比丘星,根本没有第二种选择。
……
艾米瑞达贴在墙角,这是一处监控的死角——本来是没有死角的,但是诺亚二号渗透到监控系统中做了一个小小的手脚,相当于在天空戳了一个针尖大的窟窿。因为实在太小了,根本不会被任何人察觉,结果就是造成艾米瑞达所在的位置有个两平米左右的监视死角。
——当然,艾米瑞达并不知道帮助他们的是智脑复制体诺亚二号,只以为容远还有一个十分精通信息技术的同伴隐藏在暗处提供援助。
她的这个点是静止的,此外,还有一个活动的点跟着容远移动。容远避开所有可能被人看见的位置,离开已经有好几个小时了。艾米瑞达理解他因为活动的速度和范围都受到很大的限制,因此计划必然会进行的很慢,但她站在这里,无法不担心和恐惧。更何况,她已经能清晰地听见搜查者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了。虽然两侧的店铺和居民住宅拖延了他们的速度,但最多十几分钟,那些人就会搜查到这里。
当容远回来的时候,最近的一个搜查者离她只有一个拐角的距离。艾米瑞达已经浑身发抖、泪流满面,腿抖得只能蹲在地上,等待将要降临到自己身上的命运。然后她看到以为已经抛弃自己的容远真的回来了,一头扎进他怀里,如果不是环境不允许,她肯定会当场嚎啕大哭。
容远轻轻拍了她两下聊作安慰,然后一把将女孩扯开,拿出两套搜查队的制服说:“换衣服,马上!”
艾米瑞达看到容远给她的衣服愣了一下,她很清楚,他们跟搜查队的体型有很大区别,而且搜查队的成员尽管都带着半遮脸的面具,但他们都能并不费力地辨认出彼此,并不会被一套衣服简单的迷惑。更何况,搜查队之间时不时要传递讯号和命令,每隔一定的时间还要向上报告,哪怕是用拟态衣伪装成其中的某个人,也无法骗过他们。
但她也知道,这些容远都清楚,所以尽管不解,但艾米瑞达还是毫不犹豫地执行了命令。服从,几乎是被过去打在她灵魂里的烙印。
第191章 穿行
站在他们这个位置,能清晰地听到搜查队的脚步声和偶尔低沉的报告声。只不过这条巷子的拐角内凹,到巷口还要再往里面走一点才能看到他们。饶是如此,藏在正在搜查他们的軍队眼皮子底下,还是让艾米瑞达快要紧张死了,如果她有尾巴,早就翘起来了。
接过衣服,艾米瑞达也没有顾忌容远就站在眼前,迅速扯下自己身上的衣服就开始换。容远吓了一跳,连忙转身,尽管他反应极快,但仍然看到了艾米瑞达身上布满深深浅浅的伤痕,一层叠着一层,几乎看不到完好的皮肤。
容远眼神暗了暗,一抹冷意一闪而过。
艾米瑞达倒没有想那么多。在她的种族中,如她这样的年龄,以及比她还要矮的容远,都还是小孩子,根本没有男女大防的意识。而且她从小到大的生活中也从没有人教导她什么是礼仪和荣耻,她穿衣戴帽,只是因为所有人都这么做,这要让艾米瑞达什么也不穿就上街,她也不会觉得这是一种侮辱。说起来,博士算是艾米瑞达的导师,为了充分利用女孩的智慧,他首先教会了她很多科学知识,只是人生更重要的许多其他知识,博士不仅从没有告诉她,甚至是严厉禁止其他人在这方面对她产生影响,使得艾米瑞达在很多方面显得单纯无知地可怕,这些天容远已经充分领教过这一点。
同时,艾米瑞达也不觉得她身上的伤痕有什么特别的。她从小就这么生活,已经习惯了疼痛和伤害,甚至在她狭窄的阅历中,她觉得大概所有人都是像这样长大的。因为一直都是那么痛苦地长大,所以她对痛苦的感知非常迟钝,在别人看来难以忍受的事情,对她也只是寻常。也正因此,帕寇的善意对她而言就像是在黑暗中第一次见到阳光,长久的饥渴下终于品尝到清水,不需要多么华美的言辞就能她沉沦,为了帕寇的托付,她不顾自己的怯懦和恐惧,抛下所习惯并并逐渐麻木的一切,冒着生命危险逃出研究所,去找一个她从来都不认识的人。
幸好容远也并没有让她失望,这段日子,尽管躲躲藏藏,每天睡下的时候都怀疑还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但她的内心的快乐却一天天地膨胀,有时看着蓝色的天空、石头缝里钻出来的小草、古老的墙壁上斑驳的旧痕,她都会不经意地露出笑容。只是每当这时候,帕寇的脸都会出现在眼前,好像她现在的每一分快乐就是踩着帕寇的尸体才能拥有的,这种负罪感又让她的快乐无法持续发酵,总是稍纵即逝。
背转过身,避开女孩的视线,容远以更快的速度换好衣服,当他再次转过身来的时候,艾米瑞达看到他有些阴沉的脸色,只以为他是担心能不能顺利逃脱,没有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