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祟(54)
灰头发的先生……迟筵只觉心中一紧,已经猜到了来的人是谁。
这么快,甚至还没过二十四小时,那位亲王殿下是打算三十天每天每顿饭都不落下吗?
他站起来,略微抬高了声音向茱莉娅小姐道谢道:“谢谢您来通知,应该是昨天送我回来的那位先生。我发现有一件衣服落在我这里了,他可能认识那件衣服的主人,是特意回来取衣服的。”
他是故意说给对面桌的吸血鬼们听的。
迟筵用眼角余光看到那几只吸血鬼微微怔愣了片刻。
人有时候非常需要得到他人的认可或是怂恿来坚持去做一件或正确或不好的事情。
今天早晨的电话里叶迎之赞扬了他卑劣的伎俩,认为这有效而机智,迟筵便得到了鼓励,决定继续在这群吸血鬼得到惩罚前假装自己和那位亲王殿下关系不一般的样子。不管怎么说叶迎之也是一名吸血鬼猎人,他的建议应该还是相对专业且可靠的。
得到消息的迟筵和自己的朋友们告别后便匆匆跑上楼去取大衣,然后拿着大衣匆匆跑了出去。
格雷正坐在车子里等着他。此时是正午,索菲斯四月初的阳光依然灼热耀眼且热情四射,吸血鬼应该极不喜欢这样的阳光,格雷也是一样。
迟筵一瞬间竟然有些同情这位吸血鬼先生了。
看来不管哪个种族都一样,给人打工都不会太安逸舒适。这位格雷先生作为一只生性应该喜欢昼伏夜出的吸血鬼还不得不在大中午顶着烈日来给他老板取外卖,想想也挺辛苦的。
事实上格雷早就在陪同亲王殿下来索菲斯一个月后察觉到了亲王的不对劲,但他起初并没有在意,只以为是刚刚从沉睡中苏醒的不适应和索菲斯热烈的阳光导致了亲王的反常。
毕竟那时亲王殿下只是喜欢成天捧着手机坐在房间内微笑而已,虽然和他过往的表现大相径庭,但也没什么值得置喙的。
然而后来他就隐隐感觉到事情已经超出了控制,血族悠长的生命和卓越的学习能力让他掌握了许多技能,比如说他也通晓中文,所以他其实听得懂亲王殿下电话交谈的内容——现在想想都让他感到毛骨悚然,不敢相信那些话是从亲王的口中说出的,不敢相信这是他从前认识的亲王殿下。
而这一切诡异的反常的事都在昨夜达到了顶点——殿下让他带这个人类去见他,然后再把这个人类和他的朋友送回去。
当他再次同往常一样完美地完成任务回去见艾默尔亲王的时候,就知道有什么不一样了——亲王殿下他亲自吸食人类血液了。作为一名已经存在了上千年的血族,他可以感觉得出来。
这上千年来艾默尔亲王对于血液的需求和欲望都很淡薄,他暗自猜测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殿下他从未真的亲自通过人体接触吸食过血液。而现在不同了,亲王殿下他破了戒,就很难再回复以往那种无欲无求的状态。欲望如同洪水,一旦出闸,便不可倒流。
今天中午他照常向亲王奉上了装在水晶杯里的血液,然而亲王殿下却一直没有动那杯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一小时后他收走已经不再新鲜却分毫未动的盛着血液的水晶杯,趁机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询问是否要找一名人类过来,心里却已经隐隐有了答案。
不出所料,艾默尔亲王放下手中的厚重书籍,望着窗外远处的风景,看似平静地告诉他:“去把他接来吧。把他带来我身边。”
不用再次确认或是询问,格雷已经明白那个“他”指的是谁。
所以收到来接人的任务时他真的是一点儿都不意外。
他看着年轻的人类手里拿着一件熟悉的衣服跑过来,忍不住又细细打量了他一番,犹豫了下道:“你不用拿衣服来的。”
“我是想把它还给那位……先生。”迟筵道。
“殿下不会要的。”格雷想了想道,“不过你说不定还得穿着它回来。”
说完这句话,没等迟筵反应过来他便启动了汽车。
索菲斯的城市人口不多,相应的各条街道上的行人和车辆也很少。格雷眼尖地看到马路前方右侧路边上有一位女士摔倒在地,她的身下晕红一片,大片的血迹染红了地面。
他迅速在附近停下车,走上前低头道:“夫人,怎么了?需要帮忙吗?”
女士强忍着疼痛惨白着脸抬起头:“多谢。我被一块石头绊倒了,腿受伤了。”
说话间她腿上的伤口也露了出来,小腿被石头上尖锐的棱角划破了,皮肉外翻,鲜血不断地向外淌,看上去十分可怖。
迟筵随之下了车,有些担心的看了一眼自己面前的吸血鬼。
这么多的血……这位格雷先生会受影响吗?
格雷看到伤口后略微皱了下眉:“……看来我们得送您去医院了。我应该能找到最近的医院。”
他的心里担忧的是另一件事,同样忍不住用担心的目光看向迟筵——但愿不会因为送这位夫人去医院而耽搁太久,不过看在他将亲王殿下的这位小甜心顺利带回的份上,殿下应该不会太过计较他去接人却回来晚了的事?
他又看了迟筵一眼,决定放弃这些杞人忧天的想法。亲王殿下看到自己的小甜点之后应该根本不会注意到自己的存在才对,更别说追究迟到的事情了。
第69章 第二餐
迟筵跟着格雷一起将受伤的女士送往最近的医院后才离开,伤口流出的鲜血弄脏了后座的座椅。
格雷看到后皱了皱眉, 嘟囔着:“要尽快换掉才是。”
迟筵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你真的是血族吗?怎么感觉鲜血对你没什么影响?还这么的……见义勇为。”
格雷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难道你会看见食物就扑上去吗?而且姑且不论人类和血族究竟是何种关系, 很多人类看见受伤的动物也会主动救治的吧?血族和人类只是在生存方式和行为能力上存在一些差别,外表、智能和思维方式都很接近, 会对对方产生同情心和同理心难道不是更正常的事?”
说的很有道理的样子。
“可是住在我旁边的那几个吸血鬼就会通过诱骗的手段来吸血,更别说对于送上门的食物了。”迟筵道。
“呵,”格雷嘲讽地轻笑一声,“又是不守规矩的小吸血鬼。欧洲的长老会早就通过了把不守规矩的年轻血族驱逐出族的规定, 到时候他们可就由吸血鬼猎人来管了。也就是在澳洲他们才敢这样, 而且我听说过这里的猎人和驱魔师都很懒散。”
格雷一边开车一边继续解说道:“血族中的贵族可不仅仅是一个头衔而已,更重要的是这份荣誉背后所必须承担的责任和坚守的原则, 以及这个头衔所暗示的更高贵的行为——不用诱骗、强迫的方式行事;不欺凌弱小;忠诚;守信……可惜现在能做到这全部的血族越来越少了。”
甚至连他所侍奉的亲王殿下也违背了其中的数条原则。他看了旁边的年轻人类一眼——比如说“不用诱骗的方式行事”。但是在他的人生信条里,服从和忠诚是比揭露真相更高更优先的准则,所以他也不觉得自己有必须告诉这个人类真实情况的必要。
他认为自己如果能尽可能地不帮着亲王殿下撒谎行骗就已经很优秀了。
不过管家先生也已经有预感亲王殿下如今的行为简直像是在玩火,总有暴露的一天——那个谎言实在是太不靠谱了,所以他希望自己能不着痕迹地提升目标人类对血族的好感度。虽然这个任务听起来就有些困难。
“您也是血族中的贵族?”迟筵问道,否则他为什么要这么推崇吸血鬼贵族?
“我不是,”格雷微微挺直了腰杆,“但是我是优秀、尊贵而传承悠久的艾默尔亲王的管家, 千年来也一直按照古老的光荣传统要求自己。”
迟筵点了点头:“格雷先生,我想向您请教一个问题, 既然亚历克斯他们那么做是违规的,那么一般血族是通过什么方式获取血液?”
“我想您应该明白一个道理,”格雷不紧不慢地答道, “在当前发展条件下,我们的世界上几乎所有种群、所有社会的资源分配都不是绝对公平,而是存在着倾斜,血族内部也是一样。人类的血液是最不易得的,不是所有血族都能每天喝道人类的血液,大部分血族日常都是摄取动物鲜血的,人类可以在超市买到新鲜的肉,血族当然也有自己的方式和渠道可以保存并买卖新鲜的血。”
“此外,对于血族而言人类的血也是一种商品,也是可以买卖的,我知道这对于你来讲在伦理和道德上都可能难以接受,但是对我们而言还是理所当然的,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以前人类的生产力水平比较低,战争、天灾、疫病都可能导致人生存艰难,中世纪的教会和政府的吸起血来比真正的血族还要狠,在这样的条件下很多人类自愿愿意侍奉有能力的血族,通过出卖自己的血液以换取相对稳定富足的生活条件。这种做法也随着历史发展沿袭到了现在。”
“现如今我们和一些人类讲清楚条件和目的,只要他们自愿就可以向他们购买鲜血,大部分没有经历过的人类难以接受被直接吸血,可以用类似献血的方式把血液采集到特质容器中,血族会用特殊的方式保存起来,当然保质期也不长;直接用牙辅助着从人体中吸取的鲜血还是最鲜美的,当然这样的价格也比较高。现代都讲究契约精神,我们和我们的‘供货商’还会签订合同,如果是短期合作通常还会在合同中注明合作结束后就会消除他们关于血族的所有记忆。”
“我现在也算是你们的短期‘供货商’?”迟筵轻轻皱着眉,即使对方如此解释,他还是无法摆脱不适感和被这群吸血鬼坑骗胁迫的无力感。毕竟他从一开始就不是自愿让任何一只吸血鬼吸血的,却和那位亲王殿下达成了这样一个约定。
格雷用余光看了他一眼:“……不,您应该算是亲王殿下的唯一指定合作伙伴。”
车子在远郊一幢庄园前停下,这里比昨晚宴会会场还要远,方向是完全相反的,周围都没有人烟,视线范围内也看不到其他的建筑或住户,像是恐怖片里那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求救无门孤立无援的鬼宅或是客栈。
不过迟筵早已知道这里面确实住着吸血鬼,而且也早对自身的处境有了清醒的认知,早在上车时就知道了自己是要来做什么,因而也没在做无谓的挣扎,很直接地跟着格雷走进了大门。
只是心里还免不了紧张。他第一次被吸血的时候完全没有预料到,实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突然进行的。第二次被吸血的时候心心念念想的是要带江田一起安全离开,也没顾得上害怕。反而是如今虽然已经有了两次经验,但想到将要被做的事还是忍不住手心冒汗,脊背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