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猫咖(87)
等到恩怨两清的那天,她自然也就解脱了。
至于那一天是哪一天,就得去问被她埋在花园里的猫咪尸骨了。
只不过今天的晚上,猫儿仍按时踏着月色到访。它蹲坐在床边看着她因恐惧扭曲的面孔,恍惚与记忆中透着血腥味的狰狞面容重合。
那个时候我那么的,那么的疼啊。
你疼吗?
它不禁发出了一声像是呜咽般的悲鸣。
……
不过关于腹猫的事情都是后话,徐有初也是之后才从狻猊那里得到的科普。眼下他也只能看着救护车呼啸而来把那个女人带走,留下地上一滩血,心里大概知道腹猫不是什么好东西。
可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东西。
狻猊在徐有初的裤子口袋里掏了掏,那里面有几块不知道是进宝还是汤姆偷偷藏进去的猫饼干。早上出门的时候徐有初没注意直接穿了出来,后来发现了也没扔掉,省得那两个小坏蛋找不到零食还得闹腾。
狻猊把猫饼干拿出来放在手心,蹲下对着那滩血的方向压着嗓子学了两声猫叫,过了一会他手上的猫饼干就像被什么吃掉似的少了一块又少了一块。
狻猊抬手像是给猫摸脑袋一样在半空中动了动,跟什么东西交谈一样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那种猫咪之间交流的声音。
徐有初看不见那是什么,但隐约的能感受到周围变得阴冷,血腥味若有若无地萦绕在鼻翼。
过了一会狻猊拍拍手上猫饼干的碎屑站起身,微笑着问徐有初:“电影还要回去接着看吗?我们出来的时候快到高/潮部分了。”
徐有初默默看着他,一言不发。
盯——
电影先不说,你不觉得你该解释点什么吗?
狻猊被他盯着三秒,就自觉举手投降,“好吧,我只是跟它、那只腹猫说,如果以后没地方可去的话可以去山海收容所。”
腹猫虽然是怨灵,却不是无故害人滥杀无辜的怨灵,一般恩怨两清后若是没有依凭又无人帮忙凝聚形体,很快就会随着时间流逝消散于天地之间。不过算起来这样不害人的怨灵也在睚眦的管辖范围内,虽然丑了点但养好了也是很有用的灵宠,起码十八层地狱常年招收这样的怨灵打工。
当然以上这些都跟狻猊没什么关系,他不管也没人会说什么,只不过有机会就给睚眦找点事情干是他最新养成的习惯罢了。
想想当年自己上天入地给睚眦收拾烂摊子到吐,欠了多少人情咬牙吃了多少哑巴亏,最后一觉睡过去未必没有眼不见为净的原因在。既然这个兄弟这么不省心,那他礼尚往来回敬一二也不是什么不可理解的事情吧。
早就说过了,猫系都是非常非常记仇的。
狻猊和徐有初对视,几秒后徐有初移开视线扭头往外走,“算了,出去走走吧。”
本来就是以约会为目的来看的电影,现在没什么心情接着看下去,那也就没必要非得强迫自己坐回去接着看完,不如在外头走一走换换心情,把刚才的不愉快从脑袋里丢出去。
而且现在阳光正好,也不太冷,微凉的风细细吹着,也是深秋里难得的好天气。只是看着明亮透彻的光铺洒而下,都叫人心里一下子敞亮开阔起来。
大光明中心周边的商区总是非常热闹,来这里约会吃饭周末聚餐的人,还有来老井坊参观顺便也在周围转一转的游客,熙熙攘攘吵吵闹闹。
但走过了最吵闹的商圈,转过一个弯,兜进周边窄窄的小路上,一切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小路上没什么人,左右还是以前的老房子,红砖墙小阳台,种着两盆鲜亮的绿萝。天气晴朗的午后阳光从树枝的缝隙落下,暖洋洋洒了一地金黄。
道路两边是法国梧桐,这个季节金黄的叶子落了满地,干枯蜷曲如轻薄的壳,一脚踩上去会发出细微的碎裂声音。
超级解压。
徐有初就很喜欢这样踩一下再踩一下的游戏,当然他现在不可能还像小时候那样在街上跑来跑去试图踩到每一个会发出咔嚓声响的枯叶,只能尽量不着痕迹地往看起来枯叶比较多的方向走,调整步伐若无其事地踩在目测会发出声音的枯叶上。
当他让自己专注在这件事情上,一心一意地听着被踩碎的叶子微弱而干脆的碎裂声,就不会再去想什么让人不开心的事情了。
一片,两片,三片。
那片看起来很好踩,只可惜离得太远,伸腿踩过去动作就太明显。
徐有初思忖着。他把自己踩叶子的动作掩饰得很不错,但也没办法改变这确实是件相当幼稚的事情。
所以一路走过来看到那些步伐缓慢时不时还像是左脚绊右脚换个步调的人,或者那些人看到慢悠悠悄咪咪往边上踩一下再踩一下的徐有初,就都默契地装作看不见地往边上转移一下视线,仿佛自己没有踩叶子踩得起劲,也完全不知道对方在干些什么的样子。
也不是每片叶子都看干枯得刚刚好能发出咔嚓的声响,有的看着干巴巴踩上去却是软趴趴,或是还不等踩上去来了一阵风,就眼睁睁看着到了脚下的枯叶轻飘飘滚到了一边去。
忽地又不知哪里来的一阵风,把滚到一边去的叶子又给吹了回来。叶子被吹得在地上打旋,轻飘飘蝴蝶一样落在徐有初和狻猊之间。
徐有初看看狻猊,狻猊又看看徐有初。
人类喜欢这种看起来毫无意义的踩叶子游戏,严格来说仍保留着一部分兽性的妖怪还要更喜欢。毕竟这些会刷拉刷拉响的叶子真的很有意思,踩啊踩有种说不出的愉快感。
你看狻猊有时候还会抱着围巾踩踩奶呢。
只不过喜欢归喜欢,出来约会手拉手地散步,大庭广众之下还是要为了面子遮掩一下,努力显得自己没那么幼稚。
可现在叶子落在了面前,就像是在一跳一跳的招呼着自己快点来踩,黄色的叶片在阳光下展示着自己微有干裂的身躯,似乎不踩一下都对不起这片叶子一般。
但这个位置实在微妙,踩过去动作实在明显,立刻要暴露自己幼稚地到处踩落叶的事实。
踩,还是不踩,这是个问题。
第89章
最后果然还是想要去踩一下的。
徐有初和狻猊忍不住都伸出了试探的小jiojio, 一迈步子就发现旁边的人也动了一下, 立刻触电一样把脚缩回去。而后一个往左看一个往右看,正对上视线尴尬无比地大眼瞪小眼。
化解尴尬的最好方法是什么?
徐有初机智地凑上去在狻猊唇上碰了碰, 眼睛里带着几分了然的笑意。
狻猊僵了一瞬,也轻轻地在他唇上啄了一下。
于是他们达成无声的默契,佯装无事地手拉手绕过那片落叶,却一脚踩在另一片干枯的落叶上。
咔嚓。
嘎嘣脆。
一下子像是打开了什么不得了的开关,忍不住又踩了下旁边的枯叶。既然踩了一下,那再踩下旁边的旁边的落叶好像也无妨。他们控制不住地踩踩踩,沉迷在咔擦咔嚓的快乐之中。
反正都暴露自己幼稚的真面目了, 那就干脆放飞自我踩起来吧,一年里能这么开心踩树叶的只有这么几个月,而这么几个月里又有几次机会能在这样没什么人又遍地落叶的小路上踩来踩去呢?
就像是小时候一到下雨天,路过小水洼的时候老是忍不住一脚踩进去,还不能小心翼翼生怕溅出来那样踩, 要远远的助跑冲刺纵身一跃,溅出高高的水花才行。
大人玩起小孩子专属的游戏也开心得像个小孩子了。狻猊仿佛回到了往落叶堆里一钻就不愿意出来的毛崽子时期,如果现在是原形一定打着小呼噜眯起眼, 大半个身子埋在落叶里只露出个天线似的毛绒大尾巴,尾巴尖愉悦地左右轻晃。
所以大家都是幼稚鬼, 谁也不要笑话谁。反倒是你踩一下我踩一下, 你踩到了个咔擦的枯叶子也要叫我来再踩一下, 比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路上踩来踩去还要开心。
直到踩啊踩不知不觉地走过了没人的小路, 从弄堂口冲进了车水马龙的大路上, 两个幼稚鬼才猛地意识到自己刚才有多么幼稚。如同载歌载舞的迪士尼电影摁下静音键,赶忙整理整理蹦跶乱的头发拍拍衣服,像是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看看天看看地左顾右盼。
徐有初这时候才发现自己刚才跑得都有点出汗,脸颊笑得发酸又忍不住地扬起兴奋的弧度。他侧眼瞄了一眼抿唇板起脸一副正经样子的狻猊,没错过对方脸上一闪而过的羞恼神情。
他伸手握住狻猊的手,在对方手心挠了两下。
哎呀,这让人失了智的爱情呀。
……
下午的时间倒也不是全部消磨在了压马路上,恋爱中的人只要在一起,不管干什么都会觉得充满乐趣。
不过约会这样的事情,总归还是要有点惊喜收尾。
徐有初摩挲着口袋里的小盒子,思忖着什么时候拿出来才比较合适。他总觉得似乎不管什么时候拿出来都欠缺点仪式感,可要是一本正经特别重视的样子又有些隆重过头。
但总归他还是找到了机会把小盒子拿了出来。
晚饭后徐有初把手揣在口袋里和狻猊肩并肩地在街上走。不是不想手拉手,而是天一黑温度马上就降了下来,寒风瑟瑟中徐有初坚定不移地把手塞进了口袋里。
天黑后的商圈依旧热闹,小路上却更加安静。暖黄的路灯把影子照得轮廓清晰,两个影子靠得几乎融合成一个。从一个路灯走到另一个路灯,影子就从一个拉长忽而变成两个,又从两个变成一个。
徐有初一边走一边左右打量着路灯又瞧着路边的法国梧桐,心里想着事情突然有些词穷,不知道要说点什么才好。
他的手塞在口袋里无意识摩挲着小盒子的缝隙,默默倒数着路灯,又看着树木在路上的倒影。
秋末的法国梧桐叶子已经快要落尽,嶙峋的枝在地上拉扯出嶙峋的影子。介于暖黄色与暖橘色之间的路灯在影子的缝隙里蔓延,明亮又安静的光。
徐有初忽然想起来自己大学的时候读哪个作家的文章,当时看得囫囵吞枣具体是讲的什么故事都想不起来了。
但此时的情景,忽然之间让他想起了某篇文章的某个句子。
他记得那个作家写: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到第三个邮筒那里,就接吻吧。
街上没有邮箱,只有静默的法国梧桐,和一言不发的路灯。
徐有初忍不住开始悄悄数着。
从街口到街尾,一棵树,两棵树,三棵树。
心跳加速。
又从街尾到街头,一盏路灯,两盏路灯。
明亮又安静的光突然间叫人眩晕起来。
他走到街尾,发现自己正站在街尾的最后一盏灯下,不知是坏了还是怎么样,这盏灯并没有亮起,隐没在黑暗里叫他误认成了电线杆,算错了数目。
街尾到街头,他正站在第三盏路灯下。
无法呼吸。
徐有初停住脚步,喃喃念着自己也不太清楚到底说了什么的话,又像是短促到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笑了一声。
狻猊配合着他一言不发地在路上晃悠,又体贴着他停住了脚步,抬头看了眼微弱地垂死挣扎闪过亮光的路灯。
前面是灯火通明的马路,后面的路也被路灯照得纤毫毕现,唯独这里像是光和光之间交错的影子,让他们得以藏在墙壁的阴影里亲吻。
徐有初摸索着把口袋里的盒子打开,指尖颤抖摸索着把细细的银圈套在狻猊手指上。
不大不小,早就在狻猊不注意的时候悄悄量好的尺寸,刚刚好能套在无名指上。
这几分钟的记忆带着叫他头昏脑涨的混乱,回忆起来的时候半点记不清楚细节。他没办法复述出自己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打开口袋里的盒子,演练过无数遍的熟练和惊惶到要把盒子从口袋里摔出去生涩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