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鬼异闻录(7)
富儿在章小童转身的下一秒,拐弯,走向另一个地方。
章小童比平时晚回家,让四月嫂如临大敌,盘问了他半个多小时,章小童是个机灵鬼,面对四月嫂略有神经质的、究根究底的询问,竟回答得滴水不漏,让人找不到有问题的地方。四月嫂要照顾小儿子,即使内心有点不安,也没办法天天跟着章小童,随他去了。
日子继续过着。
章小童为自己另外一个小家每天都忙碌着,不断增添生活用品,并给富儿带好吃的,把富儿养得白白嫩嫩,甚至长高了一点。章小童每天盯着自家这个孩子吃饭,有种盼儿快快长大的老父亲既视感。
躲在村子一角的两人过得舒心,村子最近却出了几件怪事。
第一件怪事,村尾两户人家的鸡鸭鹅被野兽吃光了,现场满是鲜血。
第二件怪事,几个砍柴的村民大早上经过吉山涯时,发现那里埋的尸骨全被人刨出来,一片狼藉。
田地里劳作的村民纷纷发表自己的想法,刘大年跳出来说:“我也遇到了一件怪事!”
村民们都停下说话,转头看向他,让他快快说。
“大家还记得三年前离奇死亡的王叔吗?”
有个年纪和章小童一样大的少年摇头。
“头没了的那个疯子。”有人出声提醒。
刘大年压低声音:“他死了之后,屋子被封了嘛,加上挺偏的,一直没人靠近。昨天我无意经过时,听到院子里有说话的声音!”
“是谁啊?”有人问。
刘大年摇头,说那时候太阳差不多下山了,他哪敢进去瞧啊赶紧跑了。
一直在旁边默默啃瓜的章小童,把草帽摘下,跟他爹说他去河里泡个澡,沿着田埂走了。
“大年,你去干什么了要经过那个地方?”
刘大年憨厚一笑:“跟着一只小喵咪,不知不觉就到那里了啊。”
章小童脚步匆忙,没听到刘大年这句话,也不知道刘大年深沉的目光正牢牢钉在他身上。
☆、第二十章:怪事(1)
大杨村里的怪事一桩接一桩地发生了。
章小童把富儿转移到山上的第二天夜里,起床想撒尿的村长,听见一墙之隔的院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还有几声戛然而止的鸡叫。村长拍醒旁边的花婶,自己抄起角落的锄头,轻手轻脚到门口时,那细碎的声音又消失了。似乎刚刚只是一场梦或是幻觉。村长刚将门推开一条缝,外面猛地响起沉重的脚步声,村长拉门大喝,只见一个模糊的影子融进夜色里。
“啊——”村长的妻子花婶发出一声惨叫,村长急忙回屋。原来花婶打开窗想查看情况,却看见他们饲养的家禽七零八落地散布在院子里,残缺的肉块和浓烈的血味对人造成视觉和嗅觉上的双重冲击,令她不由自主地叫出声来。
附近几户人家被惨叫声吵醒,纷纷起床查看,然后陆续响起了女人的叫喊、男人的咒骂,不断有屋子亮起灯,喊叫此起彼伏。最后,整个大杨村都醒了。村长带着人一一查看,发现竟有十五户人家发生一样的事情。
天已经蒙蒙亮了。
大家聚集在村门口的大榕树下,议论纷纷。
“辛辛苦苦养了一年,说没就没,让我们冬天怎么过?这不是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吗?”杨寡妇哭哭啼啼,“儿子跟秋收那帮人打什么猎呀?留下娘被人欺负!!”
村长的大儿子周春牛听了有很不高兴:“什么叫欺负你们,你们被谁欺负了啊?俺家也遭罪了!不单你一个!还有,什么叫秋收那帮人,俺儿子愿意带上你家那瘦弱的苦来,不感激还阴阳怪气的!不知好歹!”
前两天,大杨村进行了传统的狩猎活动。年满十八岁的青年跟随经验丰富的猎手,沿着先辈探索出来的小道,钻进更深、更远、更广的山里,去搜寻大杨村没有的珍贵猎物,这是一次珍贵的学习机会,也是大杨村的男孩蜕变为男人的一次意义非凡的仪式。
杨寡妇的儿子苦来二十岁了,不知是不是小时候营养没跟上,还像个半大的少年,一次狩猎都没去过,杨寡妇也不许他去,每次都变着花样留他,今年苦来铁了心要证明自己,留下一张纸条就跟着大队走了,杨寡妇耿耿于怀,现在又借题发挥提上一提,惹得“秋收那帮人”的娘们直翻白眼,在一旁跟着周春牛冷嘲热讽。
杨寡妇不想跟那么多个女人吵嘴,但她出了名的刻薄,扫了四周一圈,不甘心:“这畜生可真会挑,不进村头,不要村尾,更不求近选靠山的,偏偏挑我们中间十几户,你说是不是欺负人!”
村民们听后,面面相觑。
以靠近村头那边的杨寡妇家和靠近村尾的村长家为点,中间散布十三户人家,这出事的十五户人正正处在村中间。为什么要挑那么危险的地段下手呢?
周冬草住在杨寡妇家旁边,他家虽然逃过一劫,但作为村长的小儿子,他有责任出来说话。他清了清喉咙,发表自己的看法:“我们不能用人的思维去衡量动物的行为,大家别忘了,前几天村尾两户人家也被吃了。而那时候我们却没有心生警惕,没有进行大规模的排查行动,导致昨晚发生了同样的惨剧。所以现在最重要的,是上山找出那只动物——我猜是狼之类的,不然我们所有人的家畜都要遭殃。”
周冬草是他们村子为数不多念过书的人,一向受人敬佩,加上说的话确实很有道理,村民们都很赞同,有的人已经摩拳擦掌,迫不及待要上山抓住罪魁祸首,准备剥皮抽骨,分肉食之。
一直在旁边听大家说话的村长示意大家安静下来,开口道:“昨晚我出门时见到了他,虽然只是一个影子,但我能告诉大家的是,那不是一只动物。”
村长眉头紧皱:“那是一个人。”
把上百只鸡鸭咬成肉块的,是一个人。
大家心里笼罩了一层阴影。
“邪祟上身?”周春牛大大咧咧,想到什么说什么,此话一出,点燃了村民的恐惧。
四月嫂一听,心里咯噔一跳。孩子最容易被邪恶的东西附身……她的两个儿子单独在屋里…….很多有孩子的女人不约而同都想到一块去了,急匆匆往家里赶,留下男人商量对策。
而女人们扑进屋后,看到自家安然无恙的孩子,悬起的心暂时放了下来。
至少在四月嫂喊救命时,是放心的。
四月嫂跌跌撞撞跑回村口,撕心裂肺:“救命!快来人!”
章叔上前接住要摔倒的四月嫂,紧张道:“怎么了?”
四月嫂拽着章叔就走:“他站在屋里,把门关上了!我进不去!”
章叔急忙道:“谁?”
“那个本该被埋在吉山涯的富儿!”
四月嫂状若癫狂,神情可怖。
其他人神色大变。
☆、第二十一章:怪事(2)
村里人拿着柴刀斧头冲进四月嫂家,见到睡眼惺忪的章小童,和睁着乌溜溜眼睛的奶娃。
一大帮人和两个小孩大眼瞪小眼。
章叔上前把一脸懵的章小童从床上提溜下来,两岁的章小宝见哥哥下去了,伸着小短腿也要跟着,章小童伸手将他抱起来,两人便站在床前,面对着气势汹汹的大人们。
“富……那鬼东西在哪儿呢?”周春牛没有放松警惕,左右张望。
章小童一脸懵懂:“你们在说什么?”
章叔拧着眉:“刚刚你们在干什么?”
“睡觉呀。”章小童打着哈欠。
在屋外查看的情况的周冬草和几个村民进来,没发现异常。
众人将目光投向四月嫂。
周冬草说:“你把刚才的情况说清楚点。”他边说边看了几眼章小童。
四月嫂似乎从刚才的慌乱中冷静下来,她抚了抚有点凌乱的头发,回想道:“我回来时,看到有个小孩进屋………”
“阿娘,”章小童瞄了一下地面,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我刚刚去了茅坑……”
章小宝耐不住寂寞在章小童怀里扭来扭去,想下地,被哥哥拍了下屁股,便皱着小脸瘪着嘴巴。
四月嫂听完,走到他面前,章小童内心忐忑,不敢看她。感觉头顶被轻轻拍了一下,四月嫂带着哭腔:“原来是你这小崽子!真是吓死娘了!”
大伙儿松了一口气,他们可不想面对死而复生的怪物。
“你没看清楚瞎说啥!”章叔指责四月嫂,然后对其他人陪笑道,“我家这婆娘就是喜欢疑神疑鬼,让大家虚惊一场了。”
周春牛大气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希望这种虚惊一场来多点!”
黄开平时和周春牛很要好,闻言骂道:“你这蠢牛,说的啥话?”
这时,屋外有人喊:“牛哥!有人说听到刘产婆家里传出怪声音!”
周春牛人高马大,扛着锄头往外走,边说:“我们马上过去!”
其他人纷纷跟上。
章小童把弟弟放到床上,跨着细长的腿跟他爹去了,四月嫂没有阻止。
原本挤得满满当当的屋子空了下来。
四月嫂把伸手要哥哥的章小宝抱在怀里,怔怔地看着他。
“娘会保护你的,别怕啊。”四月嫂轻声喃喃,眼睛空洞无神。
刘产婆是大杨村的接生婆,今天已经七十岁了,是个慈祥的老太太,对人和蔼,还会给村里的孩子讲故事,深得孩子的喜爱。她这一生有过六个孩子,可惜只有一个长大成人,其他都夭折了。她常常感慨,是不是因为接生时把福气给了其他孩子,自己的孩子无福消受呢。
如今,她和她唯一的儿子住在靠近山的村西边,每日做完家务事后,就在门口晒太阳。
最近一个月,住在刘产婆家隔壁的两户人家总听到她屋里隐约有哭声,问了几次,刘产婆都笑眯眯地说是孙子水苗不听话,被训了几次,闹脾气呢。
昨晚一场骚乱后,又听可怕的哭喊声,这次甚至更激烈了,思来想起,两邻居把周春牛他们叫来了。
周春牛他们已成家,年纪都在四十岁左右,正值壮年,是大杨村最重要、最可靠的男人。来到刘产婆家门口,打开院门,男人们鱼贯而入,一间一间房查看。
一直笑眯眯的刘产婆毫不慌张,刘产婆的儿子是个跛子,虽然不开心,但也没有阻止,水苗也是个小少年了,可惜脸上全是麻子,塌鼻梁,斗鸡眼,跟他爹越来越像。
三个人带着大队查看自家房子。
章小童跟着章爹走,一路走走看看,脑子里想着差点被发现的富儿。
众人在最里面的一间屋,发现一个被绑的女人。
女人嘴巴被布条勒紧,神情恍惚,看到那么多人后,开始不断挣扎,发出呜呜呜的喊叫。
周冬草把她嘴上的布条扯开,女人哭着对周冬草说:“救命!救救我!救救我!我是被他绑来的!”
刘产婆进来道:“就我家阿庆的新媳妇啊,整天闹,我们想等她想开了再跟村里说。结果因为昨晚的事,提前告诉大家了。大家多多担待啊。”刘产婆笑得很慈祥。
女人苦苦哀求:“他用麻袋把我套进来的!我不是他媳妇!我住在卫城,放我走,我可以你们钱!”
卫城是比安化县大很多很多的大城市,大杨村的人听过,没去过,也没兴趣知道。
因为那里实在太远了。
周春牛不满道:“刘跛子你们这样做不太厚道啊!”
女人一直在急切地跟他们求救,刘产婆的儿子刘跛子不耐烦了,一巴掌扇过去,女人的头歪向一边,脸上浮现清晰的手印。
“你已经是我的人,安心和我们好好过日子。”刘跛子说完,被吐了一口唾液,他又扇了她一巴掌。
但她看到其他人要出去后,挣扎着滚下床,苦苦向他们求救。
周春牛他不好意思地朝她说:“既然你已经是刘跛子的人了,就留在我们大杨村吧。”
“大杨村村民都很友善的,好好生活。”
这句话轻飘飘地落在女人耳边,女人在地上,哈哈大笑,又笑又哭,像个疯子。
刘跛子踢了她一脚。
章小童被章叔拉着,一步三回头。
“这样是不对的。”章小童抬头跟他爹说。
章叔云淡风轻:“没办法,刘跛子跛了一条腿,没有姑娘愿意嫁给他。”
章小童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