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鬼异闻录(24)
“那扇门被不知哪来的风吹了,缓缓关上……..额……”
梅香晴捧着一本话本,开始念得津津有味,只是读到后面,停住不出声了,眼珠子倒是不停在上面转来转去。她匆匆往下看去,咬着嘴唇,又是痴笑又是皱眉,一丝红晕爬上脸颊。
一旁的梅瑾行还是个小孩子,他的故事听到一半,那是一个纠结,抓住她的衣袖晃了晃:“姐姐,怎么不读了?然后呢?”
梅香晴由他缠着,表情慢慢僵硬,到后面,脸上隐有怒气,把话本看完后,将书拍在桌上,不屑道:“这是一个傻故事。”
“怎么傻了?”梅瑾行坚持不懈拽着她的衣袖,只是没用力,轻轻的,摇了摇,有点撒娇。
梅香晴将书卷起来敲了敲梅瑾行的脑袋,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两人相恋后,书生才发现那个美丽的小姐是狐妖,被吓跑了。后来书生一路顺畅,高举状元,在朝为官十年后,被人诬陷锒铛入狱,一直暗中护他的狐妖前来相救,把自己的命搭上,最后书生带着自己的妻儿隐居乡下。你说这个狐妖是不是傻?”
梅瑾行眨巴眼睛,梅香晴讲得很快,他懵懵懂懂:“哦?哦…….”
梅香晴见他这般傻模样,噗嗤笑了:“看你这样,也是不明白了。”
梅瑾行反驳:“我明白的!狐妖是好的!”
“好有什么用,”梅香晴对这个故事结局十分不满意,“我看得改一下。”
梅瑾行高举双手,眼睛闪闪:“我知道!改成狐妖救了书生,没有死,两人一起隐居了!”
梅香晴还真拿了纸笔,铺纸沾墨,提笔,摇头说:“不,这个故事应该从书生被吓跑那里改。”
梅瑾行趴在桌上看,可惜他学堂刚上几天,字认不了几个:“怎么改呢?”
梅香晴兴致勃勃:“既然书生放弃了,狐妖也应该要放下,与书生再无瓜葛。”
“凡间红尘,不过浮梦一场,狐妖大可自由自在,做喜欢的事情。”
梅瑾行歪头,瞧见行云流水的字迹铺陈在上。
“不,先给狐妖取个名字,”梅香晴把毛笔杆叼在嘴巴上,“怎么能没有名字呢?”
梅瑾行看着她神采奕奕的眼睛,拉拉她的衣袖:“叫香姑娘。”
梅香晴眼珠子转了转,说想好了。
“叫什么呀?”
:““醉卧红尘贪妙香。就叫妙生香!”
“妙生香?”梅瑾行听不懂。
“就是很多人喜欢的美人的意思。”梅香晴有点骄傲地解释。
梅瑾行听懂了:“这个好。”
“我想的,当然好!”
………
梅瑾行十五岁前,一直都是开开心心,无忧无虑的。他觉得,难道是自己太快乐,老天看不过眼,降下惩罚吗?
如果是,那就只让自已一人受苦吧,千万不要伤害到别人。
可惜他躺在蛇坑里想的念的,都没能实现。
而一切的起因,要从梅瑾行的身世说起。
北淮是一个骁勇的国家。只是在荆南诡异术士的欺压下,所谓的征战神话只能在史书上窥得一貌。而北淮不缺将军战士,他们少的是术士与文臣。好在他们虽然无法拥有荆南那样的术法,但有司寇怀仁。
司寇怀仁是谁呢?
他是一名年纪轻轻的丞相。但他做出的决策贡献,让北淮的百姓记住他,北淮的国君重用他,甚至已经不把北淮放在眼里的荆南,也知道他。
司寇怀仁书读得多,这一点其他人也能做到,但他还很聪明,非常非常聪明。
他知道北淮气候恶劣,带人深挖井,在皇城外挖了一条环绕的暗渠,地下水躲避了阳光与风沙,灌溉着这里的农田;同时上书,请求开放与少数民族、荆南的通商关卡,虽然荆南拒绝了通商的要求,但北淮的商业也渐渐起来了…….
可惜这位本应该做更多好事情的丞相,很早死了。
死在他妻子的手里。
这位从大漠深处来,骑着骆驼,摇着驼铃的女人,她的一颦一笑,牵动着司寇怀仁的心。于是丞相娶了这位来历不明的女子——离蓉蓉。谁知她为司寇雄生下一个男婴没多久,就杀死自己的丈夫。
此事一出,朝野震惊,将疯癫的离蓉蓉关押在牢,想着明日再审,谁知当夜她咬舌自尽,而本应在司寇家的男婴也没了踪影。
这件事,因为种种原因,被尘封了十五年。
直到新王上任,下令彻查此事,才得知当年事件的真相,竟是有北淮官员与荆南术士合作,从中捣鬼,控制离蓉蓉除掉司寇怀仁。
北淮君主震怒,痛心疾首,将涉及的官员全部处决,同时下令要寻回司寇怀仁与离蓉蓉流落在外的孩子。
这个消息出来,司寇雄的爹,也就是司寇怀仁的大哥,惊慌失措。
虽然他没有谋害弟弟,但侄子的失踪,与他不无关系。当年就是他,让月嫂把还在襁褓中的侄子扔到山上的。
司寇怀仁死了,家主之位空缺,唯有除掉这个孩子,他才能得到这个位置。
司寇雄知道这件事情后,也害怕这个没死的堂弟拿走自己的所有,决定先下手为强。他赶在官府前边,找到了十五岁的梅瑾行,然后将他扔到山坑里,坑底全是缠绕的蛇。
梅瑾行福大命大,蛇都不咬他,只在他身上爬来爬去,缠来缠去。梅瑾行在下面待了三天三夜,从此落下了怕蛇的毛病。第四天他遇到一个砍柴人,砍柴人将他救了出去。
梅瑾行匆匆往家里赶,却只见浓雾遮天,火光蔓延。
梅家只是普通的商贩之家,因司寇雄的暗中使计,短短三天,已被打压得家财散尽,负债累累,最后在一把火中,全家上下,包括小厮、丫鬟、管家在内的二十余人,全部葬身火海。而那把火究竟是谁放的,怎么起的,谁也说不清。
剩下孤零零的梅瑾行,他在愤怒中冲到司寇府前,发现他们已经找到当年遗失的孩子。
真假谁辨呢?
谁也想不到司寇家有内鬼。
梅瑾行在司寇家的追杀下,狼狈逃窜。
世间有太多苦恨,梅瑾行尝了,茫茫然,眼泪就这么流了。
只恨自己,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帮不了,然后害了自己最亲的人。
丝竹声声,糜烂带着悲切。
穆少何见梅瑾行目光凝然不动,却没有投在任何一处,便知他又发呆了。
勾了勾他的脸,梅瑾行回神,朝他挤了一个笑。
穆少何从他嘴里知道了他的身世来历,心疼不已,但也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说一起来接他的姐姐。
安慰的话就是一把刀。
此时他们正坐在醉红尘的高台下,四周软声软语,还未脱下士兵服的男人们左拥右抱,软香在怀,那双布满茧的手熟练地在她们身上游移、抚弄、揉搓。
梅瑾行强迫自己不去注意周围的动静,只是一想到姐姐流落自此,心便无可抑制的绞痛,脸色难看,手心全是汗。
穆少何在桌下抓住他的手,放在手心里,揉了揉。
眼看着夜越来越深,离妙生香出场的时间越来越近,梅瑾行便越是紧张。他从来没有在惶恐与喜悦中煎熬的感受,只能握紧穆少何的手。
他的动作被一直悄悄观察他们的人发现了,席间有人嬉笑说,那桌不点姑娘,原来爱的是兔儿爷,喜欢走后门。
那桌人哈哈大笑。
穆少何拿起杯子遮了一下嘴角,眼神一暗,一直盘踞在暗处的血龙心有感应,朝那桌人爬去。
说闲话的那个壮硕的男人,忽觉脚上有蚊子叮咬,晃了一下脚,接着脑子一沉,口吐白沫倒在地上,四周发出惊恐的尖叫,醉红尘派人将他抬了出去,这里很快又恢复平静,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梅瑾行对此毫不在意,穆少何摘了一颗葡萄,细细剥了皮,放到梅瑾行嘴边:“张嘴。”
梅瑾行闻言张开,那圆润的葡萄便滚进去,又软又甜。还没吞下去,穆少何的第二颗葡萄又来了。
“不知道葡萄能不能把你马上喂胖呢,”穆少何故作苦恼,“等会儿让姐姐见了,恼我把她弟弟养瘦了,不让你和我成亲怎么办?”
即使梅瑾行习惯了穆少何说的流氓话,听到成亲还是吓了一跳:“你在瞎说什么?”
穆少何又送了一颗葡萄,梅瑾行下意识又张嘴了,脸颊鼓鼓的。
“没瞎说,我知道你心悦我了。”穆少何没忍住,上去用鼻子蹭了蹭梅瑾行的脸。
梅瑾行推开,不知是该羞该恼:“那你也别在大庭广众下这样。”
穆少何恍然大悟:“好,等我们接回姐姐后去客栈……”
话还没说完,一个声音将两人的注意拉回来。
“妙生香姑娘!”有男人喊。
一个花纱屏风,背后坐着一名姿态优美的女子,一曲熟悉的琴音,阵阵激荡,环绕四周,震动梅瑾行的心。
“生香调!那是她的作的曲子。”梅瑾行喃喃,眼里涌出一丝怀念。
曲调婉转悠扬,让人仿佛置身于广阔的草原,与之前的靡靡之音完全不同。
等到一曲毕了,妙生香从屏风来到面前,引来众人热切的呼喊。
梅瑾行望着梅香晴熟悉的脸庞,多日的重担终于卸下,他欣喜地拉住穆少何的左臂,却见穆少何眉头紧皱,表情凝重看着梅香晴。
☆、第二十九章:醉红尘(3)
梅瑾行疑惑:“怎么了?”
台上的梅香晴作了一个福,款款退下。周围响起遗憾的叹息声。
穆少何把腰间精致的墨色荷包拿出来,摇了摇:“不够钱见姐姐了。”
梅瑾行正要说话,另一桌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嘲笑道:“妙生香的房间,哪是用钱就能进的?”
一个较为瘦弱的人接着说:“你们两个文弱书生刚来的不知道,妙生香为李将军守身如玉呢。”
说着,抱着身旁的女子亲了几口:“妙生香虽美,却不如其他美娇娘,能摸能抱,还能更销魂…”
女子娇笑装作要躲,瘦弱男子按住她,舌头在她嘴上滑来滑去,油腻至极,同时响起一片淫声秽语。
穆少何与梅瑾行对看一眼,起身离开了醉红尘。
两人停在在距离不远的街角,其他青楼一片热闹,这里却冷冷清清,没有人经过。
梅瑾行有点急切,让穆少何快带他偷偷进去。
穆少何摇头,让梅瑾行在这里等着,他和血龙进去找人。
“为什么?”梅瑾行语气里满是拒绝。
穆少何轻轻拍了拍他绷直的背:“多一个人,多一份被发现的危险。”
梅瑾行说你留在这里,我去。
穆少何一步步靠近,将人抵在墙上,微微低头,鼻子碰着梅瑾行的额头。
“给我一个表现的机会,”穆少何见他没抵触,手放在他脖子后面,压低声音,“好不好?”
“你今晚怎么了?”
“唔…我只是希望一切都顺利。”
“你觉得我是你的拖累吗?”
“不,我只是担心你,想替你分担。”
他说话的温热气息打在梅瑾行的眼睛上,时近时远,总觉得要吻上来了。梅瑾行能感受到后面那只手在轻轻拂着他,似乎想让他不安的心镇定下来。
梅瑾行沉默许久,最后轻轻叹口气:“那你记得跟她说清楚,免得她以为你是坏人。”
“好。”穆少何亲了他的额头。
梅瑾行却伸手揽住他,不让他离开,仰头,轻轻咬了穆少何的嘴巴,然后才分开两人贴得密不透风的身体。
穆少何摸了摸嘴唇,有点意犹未尽:“下次可以咬久点。”
梅瑾行也没羞,只是扫了他一眼:“快去吧。”
穆少何想要咬回去,被挡了,最后只能再一次嘱咐梅瑾行要留在原地,自己去了。
梅瑾行目送他离开,一直到他消失在那辉煌的楼阁里。
他思绪万千,脑中盘旋的念头千回百转,终究没有踏出踌躇的一步跟上去。
穆少何翻进房间时,屋里的梅香晴在床前,正衣衫半退,光洁的肩膀白晃晃的,一般人见了定会恍神。
梅香晴正背着穆少何,听到身后的动静,第一时间竟不是拉好衣服,而是匆忙钻进被里,压低声音惊慌道:“是谁?将军吗?”
却没转头看来人是谁,只能等着对方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