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明继焰照流年(10)
刘念背脊生凉,颤巍巍地站起来:“上仙息怒。”
他神色卑微,意外地让靳重焰想起自己装在心里又爱又恨的那个人。小时候自己发火,那人会嬉皮笑脸地说好话,但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自己一发火,那人只会睁大眼睛无措地看着自己。
他有时候会问,小时候那个为自己遮风挡雨,让自己仰望的高大身影呢?
什么时候一点点地矮下去?
他不知道那人是否感受到自己不经意流露的疑惑和失望,他只知道,那人日渐沉默。
靳重焰的目光从刘念身上扫过,落在他身后不远的玉棺上。
刘念注意到他的目光,跟着回头,看到玉棺时,脸皮不由地抽搐了一下。
袭明施施然地出来,丝毫不觉得披着件被割得破破烂烂的衣服是多么丢人:“我只是割了一点点,剩下的足以保存他的尸身,何必动肝火?”
“……这样叫割了一点点?!”靳重焰愤怒地指着被割走了四个角的玉棺。
袭明道:“你做的玉棺角太尖,容易撞上人,我将角削平是为你好。”
刘念见靳重焰平静下来,反倒心惊胆战。
靳重焰这个人真正发火的时候反倒看不出他有多生气。就像他与他不欢而散的那次,靳重焰就是带着这副表情离开的。
袭明道:“你的债还清了吗?”
靳重焰回头瞪着他。
袭明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看着刘念,显然是在问他。
刘念低了低头:“还清了。”
“还清了就好。”袭明好似没有看到靳重焰近乎吃人的眼光,淡然地说,“既然还清了,你为什么还在这里?”这句话是对靳重焰说的。
靳重焰手中的意剑剑尖指地。
袭明道:“我若是你,有时间在这里和我这种不相干的人大眼瞪小眼,倒不如回去好好找找复活他的方法。”
靳重焰手一抖:“你有办法复活他?”
袭明道:“没有。不过,总要有点事情做,人生才不会太绝望,不是吗?”
从刘念留下一堆为自己打造的法器自爆的那刻起,靳重焰就置身绝望的灰暗中,根本想不起不会太绝望和不绝望是什么滋味。
刘念看他难过的样子,心里也很难过,轻声道:“他若是看到你这个样子,心里也不会……”
靳重焰突然扛起玉棺,化作流星离开。
刘念呆呆地看着他远去的方向。
袭明道:“你既然不肯与他相认,又何必牵挂?拖泥带水,误人误己。”
刘念收回目光,行礼道:“师父说的是。”
袭明眸光一闪,笑道:“很好。你还算有几分聪明。”
“不许!不许!不许!”本想躺在地上装柔弱博取袭明同情的八哥闻言立刻飞起来,冲着袭明愤怒地吼叫,“我是你唯一的入室弟子!他算什么东西,也敢登堂入室!”
袭明道:“再吵把你逐出师门。”
“……有了新人忘旧人,你这个喜新厌旧的负心汉!”八哥勃然大怒,对着袭明叽叽呱呱地抱怨。
袭明忍无可忍,拎起他的翅膀,一个爆栗子敲下去。
八哥脑袋一歪,昏过去了。
袭明对刘念道:“它只占个大师兄的名分,其他的,就当一只鸟吧。”
“是。”
☆、第11章 魂断处,梦醒时(十)
那时候,刘念对鸟师兄还没有太大的认知,在经历了许许多多痛的领悟之后,才知道,他不但要把它当做一只鸟,还不能把它当做一只好鸟。
他入袭明门以来,八哥就看他十分不顺眼,指望它尽大师兄之责是白日做梦,整日还要防着它损人不利己——既要保护自己不受伤害,还要保护对方不伤害自己。好在很多时候沥青都会过来搭把手。
比如现在。
八哥不知道从哪里抓了一坨肥料,一边发出奸笑一边朝他飞来。
远远地看着,刘念脸上还未痊愈的伤疤就隐隐作痛。
它飞到近前,嘴里发出投掷声,爪子一松,想将东西丢下去,但那东西像是从它爪子上长出来似的,无论它怎么踢怎么踹,就是不下去。
刘念见它挣扎得痛苦,伸手去抓,被它一掌拍开,沥青从八哥身后扑上来,抹布裹住它的双足,气定神闲地说:“大师兄,我陪你沐浴。”
八哥双爪被抓在一起,有点痛,更痛的是心,堂堂大师兄竟然在小弟面前丢人了,哪怕它现在不是人是鸟,丢鸟也不行!它哼哼唧唧地别开头。
沥青冲刘念笑笑,恭恭敬敬地捧着八哥走了。
刘念松了口气。靳重焰最闹的时候也没有它一半折腾。应付大师兄,沥青比他有经验。
袭明从静室出来,看到他背对着自己发呆:“噬魂炉研究清楚了吗?”
刘念连忙回身道:“炉中好像镶嵌了三颗魂珠,一颗引魂,一颗锁魂,还有一颗噬魂。”
袭明嗤笑道:“若真有三颗,炉子还能落到你手里?”
刘念想了想道:“难道第三颗不是噬魂珠?”
袭明道:“世上根本没有噬魂珠,是前人将专门吃人魂魄的精怪的蛋误作噬魂珠。既然你研究了许久都没有研究透,不如去问问炉子的主人。”他见刘念还懵懵懂懂的,便提醒道,“又是一个月了。”
刘念这次想起,袭明与摩崖老祖的每月之约。
照沥青的说法,袭明也不是每个月都去的,心情不好了,或是心情太好了,就把老祖干晾在那里。每次被放鸽子,老祖就带着一群徒子徒孙在谷外叫嚣。这时候,作为不弃谷大师兄的八哥就会挺身迎战,舌战群雄,战绩辉煌。
所以,每个月的初八是八哥精神最抖擞的日子。
“你要出去吗?”八哥十分看不惯,“姓魏的小人让我来应付,你躲在我身后就好。”
袭明不理他,对沥青吩咐了一番,拿出木盘,带着刘念要走。
八哥不满:“你竟然要带他一起去?!你有没有搞清楚谁才是原配?!”
袭明目光冷冷地扫过去。
八哥越发愤怒,严肃地说:“贱妾是上不得台面的!”
袭明将它拍飞,带着刘念施施然地走了。
八哥气得浑身发抖:“你们是没有好结果的!”
“狗男男!”
“哼。”
飞出去的木盘又回来了。
八哥吓得躲到沥青背后,嘴巴还不饶人:“宠妾灭妻是没有好下场的!”
袭明睨着它:“你想去?”
“……想。”八哥眼睛滴溜溜地观察着他的表情。
袭明招手:“上来。”
八哥很犹豫。不知道他是真的同意让自己去,还是骗自己过去再拍飞一次。
袭明道:“我数到三。一……”
八哥嗖地飞到木盘边缘,偷瞄他的脸色,见他的确没有打自己的意思,才傲慢地飞到袭明肩膀上,冲刘念递了个相当不屑的眼色。
刘念规规矩矩地低着头。
木盘重新飞上天,很快出不弃谷,落到摩云崖山脚的那块空地上。
摩云崖众人已经在等了。
不但大师兄二师兄在,牟天启竟然也在。刘念很是惊讶,那时候以为他不行了,没想到才一个月时间就恢复了。他对上牟天启的眼睛,对方满眼恶毒,恨意几乎要化作利刃将他千刀万剐。
“怕什么?”注意到刘念的惊惧,八哥飞到他的肩膀上,帮他把人狠狠地瞪了回去!
牟天启慌忙挪开目光。
八哥开始教育刘念:“一个小金丹也值当你怕得脸色发白?”
刘念很羞愧:“我拿了他的东西。”
八哥道:“他舔你的脚趾了吗?”
“……啊?”
八哥愤怒道:“你拿他的东西是他的荣幸,他应该感恩戴德地舔你脚趾才对!给脸不要脸!”
刘念:“……”
摩云老祖坐在一顶花轿子里,被一群少男少女抬着出场。
八哥振翅而起,大笑道:“你被人打瘸了吗?连路都不会走,叫人抬着出来!”
摩云老祖一看到八哥,脸色就不好了:“你来干什么?”
八哥道:“看瘸子。”
摩云老祖道:“死鸟怪!”
“腐竹脸!”
“丧门星!”
“老不死!”
“……死鸟怪!”
“苟延残喘几百年的老不死!”
“……丧门星!”
“死不要脸糟践小幼苗的老色鬼下流胚!”
“……丧门星老鸟怪。”
“资质倒数第一,人品倒数第一,丑相天下第一,霉运天下第一的老贱人!”
摩云老祖被气说不出话来。
摩云崖众弟子眼观鼻鼻观心,连最泼辣的二师兄也老老实实地低着头。
刘念终于明白为什么八哥会战绩辉煌。
袭明看八哥终于骂痛快了,才假惺惺地摆手说:“好了,够了。”
八哥意犹未尽地飞回来。
袭明道:“今日比试,我要改赌注。”
摩云老祖眼皮一翻,有气无力地问:“你要赌什么?”
“赌人。”
摩云老祖内心一阵羞涩,弯起双腿,斜靠着靠垫,羞答答地问道:“赌谁?”
袭明瞄了眼牟天启:“他。”
摩云老祖眨了眨眼睛:“谁?”
袭明道:“你老眼昏花吗?”
摩云老祖气得面皮抖了又抖。轮年纪,他比袭明还小上几十岁,奈何筑基太迟,未来的悠长岁月都要顶着现在这张老脸,不像袭明,一直是二十来岁的模样。
他贪婪地望了几眼:“你的赌注是谁?”
袭明提起八哥晃了晃。
摩云老祖十分不满意:“我要它做什么?”
“煎炒烹炸,随你便。”
八哥不敢置信地尖叫道:“袭明,你竟敢这样对我?!”
摩云老祖突然满意了:“好吧,赌什么?你又有什么稀罕的物件要我辨认吗?哈哈哈,来来来,正好我也有……”
“不。”袭明道,“这次换别的。”
摩云老祖道:“换什么?”
“不用任何法器,比斗拳脚。”
摩云老祖呆呆的:“什么?比斗拳脚?”大家都修了仙了,打斗也请高大文明上档次一点好吗?还有谁像凡夫俗子一样比斗拳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