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怪物们开始恋爱(31)
线头冲着墙上的照片:是这些?
它又看着地上的垃圾:还是这些?
黑线不知道陆行声伤心的理由,但是挡不住它也跟着难受,在他背对房间的时间里,黑线悄悄吞掉那些可能引发伤心的垃圾,又直起身看着满墙的“陆行声”。
【再见】
黑线身躯不舍地抽动,线头轻轻贴了贴照片里笑弯了眼睛的陆行声,跟他们做最后的道别:【啵啵】
正当黑线们欲要开始进行工程量巨大的清扫,门口的人就动了。
陆行声的面色只能用惨白来形容,他抓住了一闪而过的违和:他看过的807墙上干干净净,根本没有任何照片,这屋子里有人!
他急躁地在各个房间寻找,黑线灵活地在他看不见的死角躲藏。
不用于它认识的陆行声,他近乎粗蛮地打开房门,拉开抽屉、将东西翻得一团乱,安静的室内只剩下他略显粗重的呼吸。
衣柜被打开,陆行声仔细比较里面衣服的尺寸,他将能藏人的地方都翻找了一遍,室内一片狼藉。陆行声宛如走在云端,脚步一深一浅地往前,他冷凌凌的视线恨不得将墙壁刮掉一层,在这样细致地搜索中,那间小屋子自然没被遗漏。
陆行声冷漠的表情在视线触及到熟悉的字迹时一寸寸龟裂,他又恢复成前一刻的茫然,但是细看眼眶却多了一点湿润。他站在那些廉价的回礼面前,手指在触碰到相框时微不可察地轻颤,嘴唇嗫嚅,却到底什么也没说出口。
他一样样看过去,却在看到最后一件物品时,整个人犹如被一道天雷劈过,像是溺毙之人能抓住的最后一根浮木,陆行声几乎以冲的姿态扑过去!他慌慌张张地取下玻璃罩,细细查看这些零散的纸心。
那写满的【喜欢】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陆行声握紧手里的东西,一步步走出来,他肩头震颤,微红的眼睛寻找屋内一盏盏灯的开关。
啪。
首先熄灭的是玄关的灯。
线头循着陆行声的背影转动,不知道为什么,现在面色如常的陆行声,看起来比刚才还要让它难受,令黑线想要去贴一贴。
灯一盏盏寂灭,陆行声重新回到中央,黑暗中他似乎在调整表情,像是以前对着镜子练习过的模样,口吻带着硬撑的放松,一字一句道:“现在我看不见你了……出来好吗?”
他竭力不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哽咽,如同黑线听过千百次的嗓音唤它的名字:“……李镇。”
【李镇】
意识里疑惑地跟着复述。
记忆中最后的阻碍也震碎开来,不同于以前吝啬的几个片段,这次的记忆犹如洪水倾泻——
“李镇,你是不是我儿子?没用成这样我真是第一次见!”
“李镇,听说你脸上的伤疤很恐怖啊,你爸那么有钱怎么没给你做手术?你给我们看看行不?看完我们就跟你做朋友。”
“李镇,老师不可能一直帮你处理人际关系,你得自己主动一点……”
“你怎么不在你小时候跟你妈一块在车里被烧死!死了老子就不会这么丢脸!你看的这是什么?你竟然喜欢男人?!”
隐约的光线里,陆行声能看见一个人形轮廓从他搜寻过的房间里走出来,它的步子迈得很小心,像是童话中的人鱼第一次用双脚踩在地面,让陆行声不禁想问一句疼不疼。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短也不长,陆行声一眨不眨地看着对方主动靠近,这几步仿佛跨越了时间,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它就在朝着自己走来。
眼睛熟悉了黑暗后,陆行声能捕捉一些细微的异常:例如它抬腿时宛如有水流从脚底滴落,身形在肉眼可见地变化着。它仿佛又在迟疑,停在了不远处,乌云散开,一层淡淡的月色铺在地面,屋内的视野变得更加清楚。
只随着这一秒内光线的改变,刚才下定决心的线人俨然又有了怯退之意,但陆行声的动作却比它还迅速:“不要害怕,我闭上眼睛看不见你。”
陆行声抬起手,如同在床下蛊惑黑线一般,语气十足十的温柔:“来……”
李镇微微歪头看着陆行声,它脚下的黑线近乡情怯般想贴又不敢贴,它又抬起腿,身上蠕动晃荡的线头兴奋又不安。
【我现在很丑】
意识中仿佛只剩下这句话。
【比作为人类时还要丑】
凝实的手臂跟着抬起,它看着陆行声的手心,作为人类时的自卑又席卷全身,但是脆弱的意志力在对方一声声的温柔呼唤中,终究随着手落了下来。
【陆行声】
它轻轻回应道。
第23章 线人
——我想找到他
于是沉默的死物开始随着他的欲望被一双虚无的大手杂糅、移动、转变。
仰倒在血泊中的人捂住伤口,一个高大的男人骑在他身上,李镇听见锋利的刀刃从腹部、肩膀捅入又抽出,鲜血喷射在对方的身上,而后自己的衣物被汩汩血浸透。他能感受到自己体内的生机随着不停歇地刺穿而消减,咳出的血沫被脸上的口罩吸附小半,一部分倒流进眼睛里。李镇失焦的视线晃动到干净的墙面上。
为什么是今天?
哪怕再晚一点……
慌忙逃窜的脚步声离他远去,李镇半合着眼睛,费力不断喘息,帽子被人掀翻在旁,露出他侧脸。额头大片狰狞的肉色伤疤,像是整块皮肤都粗鲁地被糅杂在一起,让人一眼注意到的只有他的伤口而不是其他。
意识消殆前,李镇还记得自己收到那封信的狂喜。
他将完好的半张脸贴在信上,紧跟着用一种古怪的姿势转圈、双臂在半空急速挥动,留下小片残影,压抑不住的快活以一种尖锐的爆音迸发。
他开始幻想明天的见面,自己可以约一个好的化妆师——多亏了之前不得已的尝试,他发现自己低估了现在的化妆技术。
李镇将手里的宝贝依依不舍的放下,定定站在原地,脸上呈现一抹激动的潮红,他胸腔剧烈起伏着。看了许久,李镇微微弯下腰,鼻尖轻轻蹭过还带着细微的木质气息的信纸。
他想亲一亲,但总有种会玷污它的怯意。
李镇跳跃着、轻盈的宛如一股穿梭于林间的风,他将自己埋在衣橱里,开始苦恼明天的搭配,但紧接着他想起更加紧迫的事情。
为了以防万一,他将自己辛辛苦苦粘在墙上的照片每一张都小心翼翼地揭下,将它们宝贝地藏好,然后收拾屋子。如果——他是说如果,陆行声想要更了解他,想要参观他的房间,想要和他独处……
他大口喘着气,第一次被臆想中的幸福压得无法呼吸。
李镇胸腔翻滚的幸福让他不知疲倦地忙碌,直到深夜才陡然惊觉自己忘记送出今天的礼物……
气若游丝的呼吸最终在十几秒后彻底停止,在整栋楼里游荡的黑线像是闻腥的鲨鱼,无声地靠近这个已经死亡的猎物。
那时的黑线数量并不多,束起只有成人食指粗细,它们贪婪地扑入这场盛宴中,在本能的引导下吞噬、繁殖。
腹腔在缓缓塌陷,这是内脏消失的表现,当黑线欣喜若狂的吞噬时,这场它等待已久的盛宴被弱小的人类打断。
彼时还处于弱势的黑线没有鲁莽地出现,企图和人类对抗,它潜伏在腹部,只是微微蠕动时,那肚皮上也会浮现令人胆寒的痕迹。
之后黑线忍不住,一点又一点的舔舐它的食物,从舔舐到吞噬,只是几秒的时间。血肉变成了黑潮,骨头被包裹,那纠缠了李镇一辈子的伤疤也随之不见——黑线的意识变得恍惚亢奋,像是人类喝醉一样歪歪扭扭。
——我想见他
再次清醒的黑线有些茫然,但是很快,铭刻在本能中的焦躁迫使它们沿着缝隙溜走。
【见面】
黑线相互缠绕,繁多的黑色在夜色中涌入排水口,阴雨天气行人撑着伞步履匆匆,根本没留意那股黑流。
【它得见面】
才苏醒的黑线们忘记了一切,只有一个模糊闪烁的念头操控它们向某个方位赶去,但是——黑线颤巍巍小心地抬起线头,环顾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