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13)
江御为了找到灭了点魁派满门的凶手来回辗转奔赴数万里,日夜不寐,一刻都不敢停歇,可最终还是迟了两日。
他遭到暗算,被困法华莲狱,幸而得花见月相助,才重见天日。
十二日后,他提着人头与拘魂幡回到天明山。
天明山上,白玉妆成的碧浮宫巍峨矗立,落日熔金,万丈霞光奔涌而下。
当日诬陷江御的那几个掌门长老不知何处去了,他四处寻找都不见沈衔鹤,心下没来由的慌乱起来,半天过去,就在江御考虑是不是要把整座碧浮宫都给拆掉的时候,一小童战战兢兢地过来,把他带到碧浮宫后的那方红萼池,红萼池畔栽满冰蓝色的水月芙蓉,四周飘荡袅袅烟雾,依稀可见水面上一簇簇红花竞相盛放。
不知是什么样的花,竟能在这样严寒的深秋里开得这样繁茂。
江御上前两步,突然,他脸色一变,满身戾气几乎要化为实质。
他找了很久都找不见的师兄正被锁在这片池水的中央,两条腕粗的铁链从他的肩胛骨穿过,那处的血肉已溃烂模糊,雪白的长袍也被鲜血浸染,不知那衣服下面还有多少伤口。
他低垂着头,一动不动,乌黑的长发垂落,可能听到江御的脚步声,他缓缓抬起头,这一动,又牵扯到伤口,鲜红的血从他的伤口滴落,落在水面上,绽出一片葳蕤的红花。
于是江御知道那是什么样的花了。
第13章
江御的心好似被生生挖了一块去,寒风从那里呼啸而过,摧枯拉朽,只留下一片冰霜。
他僵硬地,像是没有魂魄的木偶,走入冰冷的池中,水面上飘浮的红花,随着江御带起的水波四散开来。
“师兄……”
他来到沈衔鹤的面前,抬起的双手颤抖着,不知是该先擦去他脸上的血迹,还是先扯断这两根穿过他肩胛骨的两道铁链。
沈衔鹤微微抬头,脸上似覆着一层青灰,没有一丝血色,嘴唇苍白,他扯动嘴角,勉强露出一个笑容,轻声问道:“回来啦?”
“回来了。”江御答。
“没受伤吧?”沈衔鹤又问,他声音低沉嘶哑,像是吞了一把滚烫的砂砾。
江御摇头:“没有。”
沈衔鹤松了一口气道:“没有就好,回来就好。”
他没问他为何迟了两日,也没有问他是否抓到了凶手,他师弟能平安回来,就很好了。
江御心中的怒火与悔恨交织在一起,不断翻涌,拉扯着他仅存的理智,他想他该把整座天明山都夷为平地,要那些在碧浮宫里逼迫他师兄的伪君子们全都跪在他的脚下,用他们腥臭的血来填满眼前这方池。
江御的双眼通红,竟有三分入魔之兆,他闭了闭眼,当下还是带师兄离开这里更为要紧,他默念几句经文,稍稍平息了胸中那股无处发泄的戾气。
江御摸出怀中玉瓶,从里面倒出两粒丹药喂沈衔鹤吃下,对沈衔鹤轻声说:“我帮师兄除去这铁链,有些疼,师兄你忍一下。”
沈衔鹤低低嗯了一声,宽慰他道:“没事,你放手去做吧。”
那铁链与干涸的血肉粘黏在一起,若要除去,必定会扯动伤口,只两日而已,他师兄怎么会被折磨成这般模样。
沈衔鹤是极擅忍耐的,铁链又一次从他的肩胛骨穿过,他硬是一声痛也没叫。
铁链除去后,那处留下两个骇人的窟窿,血肉模糊,不知要多久才能养好,鲜红的汩汩涌出,引得花香馥郁。
江御手忙脚乱地给他止血,不住地道歉说:“师兄,对不起,对不起……”
沈衔鹤安抚他说:“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我是你师兄,是太清宗的宗主,本该如此。”
江御心中又是一痛,小心翼翼地抱起水中的沈衔鹤,他走得很快,却十分平稳,他低头对怀中的沈衔鹤轻声道:“师兄你先睡一会儿吧,等你睡醒了,我们就到谯明山了。”
“好。”
沈衔鹤看了他一会儿,才缓缓合上眼去,他眉头微蹙,气息奄奄。
江御抱着沈衔鹤穿过金碧辉煌的碧浮宫,踏过白玉的石阶,碧浮宫前已经聚集了一批拦路的修士。
秋风瑟瑟,红叶飘零,一弯冷月悬在浩渺夜空,身后的金楼玉阙寂然无声。
江御目光森冷,扫过眼前这一张张慌张的面孔,他冷声道:“今日诸位施加在我师兄身上的,来日我江御必定一一奉还。”
他声音凛冽,透着刺骨的寒意,让人听了不禁心中发颤,众人一时被江御的气势所慑,竟不敢抬头与他对视,分列两侧,让出一条路来。
江御离去后,天明山上的众人才回过神儿来,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们虽然把沈衔鹤囚在红萼池,但并没有要沈衔鹤的性命的打算,沈衔鹤毕竟是太清宗的宗主,若江御真找到凶手,这番与太清宗结下死仇,便是他们没理了。
故而众人商议过后,只是将沈衔鹤囚在红萼池中,可刚刚看他身上的伤,原比他们之前做的要严重许多。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啊?”
人群中不知是谁第一个开口,很快众人便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起来。
“现在要怎么办?”
“我看,不如来日我们到谯明山,赔个礼道个歉,这事应该也就过去了。”
“过去?你没看到江御那小子刚才的样子,我看这事,是不能过去了!”
“江御如何,还是会听他师兄的吧,秦道友说得对,我们是该去道个歉,这事说到底,我们也有错。”
“赔礼道歉?”玉京门的长老跳出来冷笑道,“你们怕什么?他江御一个人还能跟我们大半个修真界作对不成?”
……
众人争论不休,到最后,就只有六剑派的掌门谢西崖带了重礼,亲自登上谯明山,同沈衔鹤赔礼道歉,并说明事情的缘由。
原是当日被徐奉明逐出太清宗的那几个长老心怀怨恨,先是在天明山下挑起动乱,声东击西,后来趁他们在碧浮宫内只留下几个小童,对沈衔鹤下了毒手。
谢西崖心知这其中定然还有其他门派插手,否则那两人不会这样顺利到了红萼池,只是他所知不多,不好轻易开口。
沈衔鹤从昏迷中醒来,见到谢西崖亲自前来,只道此事怪不得他,江御却是站在一侧频频冷笑,谢西崖尴尬得涨红了脸,坐立不安,问候了几句便言告辞,等出了门,冷风一吹,才惊觉自己后背上的衣服都已湿透。
当日天明山上余下的修士都嘲谢西崖小题大做,此事完全用不到他亲自上门道歉,即便那江御再厉害,他也不过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
然而他们很快就会知道,江御的确可以凭一人之力,将整个修真界搅得天翻地覆,让他们从此听到他的名字都要心惊胆战,避让三分。
沈衔鹤这一次伤得太厉害,若想完全恢复好,就算用上世间所有的天材地宝神丹妙药,怕是也得些年头。
谯明山的护山大阵在去年出了问题,因宗门事务繁忙,一直拖延没有修复,沈衔鹤一醒来就想着这下要先把护山大阵给补全。
江御在帮沈衔鹤补好护山大阵后,就独自背着剑下了山去,那些在传说里九死一生的凶险之地,他一一去过,没有人能数得清他杀了多少妖兽,又破了多少秘境,才能在短短半年内,将修为提升到那般恐怖的境界。
现在,就算哪一天他真的灭了哪个门派,他们也不敢再到叫上一句,更不敢对他师兄半分不敬。
当日天明山上的那些人,他一个也不会放过。
他的剑极快、极准,穿过肩胛骨,再捣碎丹田,不过是弹指瞬间,鲜红的血喷洒出来,江御看着地上的斑斑血迹,想着该把这些人丢进红萼池才好,让那里的花开得再好些,十年八年都不凋败。
此后,只要是空闲了,江御就会出手,把那几大门派搅得鸡犬不宁,风声鹤唳。
他们当着他的面,或是在背后骂他是条疯狗,是沈衔鹤养的疯狗。
甚好、甚好啊。
月亮又落进了大海里,海风拂过,吹冷了大片大片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