凑合活(255)
也不知道薛清极是趁着什么时候刻的。
可能是他睡着的时候。
想到自个儿蒙头大睡的时候,小仙童就坐在他旁边儿一点点儿刻着这块儿如意牌,严律心里就又酸又软:“四喜对虚乾的动向也不大了解,但给了个求鲤江大阵近十年来的灵气波动数据记录,我看有点儿意思,但还是得去孟德辰的地方看看。”
“还没刻完,”薛清极把如意牌从妖皇的爪子里抠出来,“倒也是个思路,虚乾会隐秘来事,但大阵的变动却不会骗人。”
严律手里攥着的如意牌被他拿回去也不恼怒,转头轻松将他那把冲云拿起来,略有些怀念地以指腹抚摸过剑脊,着重在“冲云”这两个古字上停顿片刻:“我想起来了,确实是这样子,但剑身原本没这么多划痕。你怎么把它放在外头?”
但凡是剑修的剑,多少都会对除主人外的触碰有些抵触。
这也是为什么虚乾无法完全掌控冲云的原因,即便他已并非“生灵”,又以孽气裹住剑身,但只要冲云有挣脱的机会,便会反割伤外人重回薛清极的身边。
可这会儿冲云被严律拿起,却没泄露出半分带杀意的剑气,看得肖点星目瞪口呆——在他家藏室里的时候,这位祖宗可是连摆在那儿都不乐意,逮谁都想砍两下啊!
“它不大喜欢被收着,”薛清极起身,话是这么说,但抬手还是将剑隐起,“薛家夫妻的剑对它颇有畏惧。孟家在哪儿?”
孟家就在蛟固城内,离得并不算远,早就被仙门和老堂街围住。
严律用手机定了位,让董鹿等几个小辈儿留在这儿休息,自己和薛清极俩人过去直接查明白算完。
薛清极上车的时候倒是还记得严律交代的“任务”,手里还提着几兜没吃完的东西,坐上副驾系好安全带后还慢悠悠地啃了几口奶油面包。
这都是附近便利店随便买的,味道非常一般,小仙童死而复生了这段时间,也算是在城市里吃香喝辣过的土老帽了,舌头一搭里头的奶油就觉得不怎么样,嘴唇刚抿了下,就见旁边儿妖皇长臂一伸,把他手里吃了一半儿的奶油面包给掏走了。
“行了,不想吃别硬塞,”严律就着薛清极咬过的地方啃了下去,另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口气不咸不淡道,“你又不是真低血糖,骗我一回就得吃这么多东西,也不怕噎得难受。”
薛清极咂摸咂摸嘴儿,从这话里品出一些阴阳怪气,惊异道:“你是在嘲讽我吗?妖皇倒是厉害了,什么时候有了这高级些的用词水平?”
严律都气乐了,嘴里东西咽下去:“你昨天就已经头疼过一回,今天频繁的晃神不也是一个原因?还低血糖,你身体毛病发作了,早上怎么不跟我说?”
“妖皇这话好奇怪,”薛清极道,“你也并未告诉过我,你死后没有来生,我可曾追究过你半句?”
严律让他给噎了一下,但觉得话题哪儿不大对劲儿,偏偏薛清极在这种绕开重点的事儿上得心应手理直气壮,俩人怒瞪着对方,好悬没在车里打一架。
过了两秒却又同时厉声吼道:“转悠什么,过来说话!”
车外背着手愁眉苦脸地走了数个来回的隋辨“哎”了声,屁颠颠地凑过来,扒着车窗问道:“你们吵完了?我能说话了不?”
“我跟他吵得起来吗?”严律嚼着剩下的奶油面包冷笑一声,“说一句顶十句,句句都往我心窝子上戳。”赶在薛清极再回嘴之前,严律又道,“怎么?”
“没事儿没事儿……”隋辨下意识接口,在车里一人一妖压迫感十足的目光里又改口,“有事儿有事儿,刚才严哥提起求鲤江大阵灵气波动的事情,我想起小时候一件事儿。”
他不敢耽搁,言简意赅道:“孟德辰有一次到我家跟我爷爷喝酒,曾问起大阵的事情,说出活儿的时候发现大阵四周似乎有异样的灵气波动,我爷爷跟着他到大阵旁检查过,我也被带过去在附近打水漂玩儿,但听到我爷爷说,可能是因为附近有一个隐秘空间,这空间非常庞大而且能量不可预估,或许是因为以前发生过碰撞之类的,所以和大阵勾连在一起过,现在仍有互相影响的情况,只是十分微弱。”
一个隐秘的巨大空间,并且和求鲤江大阵发生过碰撞。
薛清极和严律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都想到了境外境。
果然如隋辨之前的猜测一样,虚乾确实是从隋家这边儿打听到过一些信息的。
“行,知道了,”严律没把这茬告诉隋辨,小孩儿已经挺懊恼的,事情已经发展到这地步,没必要让他再焦虑,“你继续做你的事儿,回头有事儿联系我。”
隋辨乖巧地点点头,脑袋从车窗缩回去之前,又小心谨慎地嘱咐一句:“那个,你俩好好说话,别吵架嗷。”
最后一个字是因为脑袋上挨了严律一巴掌,抱着头缩了出去,眨眼就窜的没影儿了。
严律阴着脸发动车,薛清极也面无表情地把手里的吃食都丢到后座,等车开出去二里地,终于还是没绷住乐了。
“他跟印山鸣太像了,”严律咬着烟道,“咱俩以前但凡在你那师兄面前多拌嘴两句,他就觉得天塌了,想方设法都要把咱俩拉开。”
薛清极眼里带了点儿笑:“但大多时候都误入战局,最后还要我师父来把他捞走。每次我同你多吵几句,他在旁边坐的就特别难受,如坐针毡,你还总喜欢问他是不是屁股底下在孵蛋,坐都坐不稳。”
当年六峰上照真和印山鸣都是老实人,偏偏薛清极是个心黑面善的,老给这两人他是个好人的错觉。
后来又多了妖皇这个三五不时来串门的暴脾气,连六峰池塘里养的鱼都要祸祸,更何况那两位老实人,没少夹在中间受气。
严律笑了一会儿,呼出一口气儿来:“那如意牌还是印山鸣交给我的,他早看破了你那点儿心思,只是当年妖和人毕竟——”
“他即便看破,也不会说什么。”薛清极声音温和道,“当年他那个和妖私下约定终生的侍从向他坦白时,我就在场。他起初是惊讶,询问为什么会喜欢上妖族的少女,我那时性格偏执,不知为何就联想到自己,那侍从还没说话,我就反唇相讥问为何不能。”
他那会儿已知道自己对严律存的是什么心思,也因此格外敏感。
严律头一回听薛清极说起这茬,不由愣了愣:“他怎么说?”
薛清极笑道:“师兄愣住了,半天憋出来一句:‘你说的也是’。”
严律没绷住,笑了。
这话倒确实是印山鸣能说得出来的。
“我当时也被他逗笑了,”薛清极看着前方急速而过的道路风景,低声道,“我说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有的时候觉得,有些感情,是叫迷了心窍着了道,是不知道哪辈子欠下的一笔大债,非要这辈子拿心肝脾肺一起偿还才好。”
严律顿了顿,嘴里好像慢慢儿品出点儿甜味儿,只是这甜十分虚幻:“你这不算是跟他坦白了么?”
“算吧,”薛清极侧头看看他,“但我不在乎,我憋得难受,非要说出来才舒服。”
他俩的感情倒真的像是欠债,只不过谁欠谁的更多,已经说不清了。
严律将车拐了个弯儿,照着导航的提示继续前行,心里之前的恼火慢慢儿地散了,再开口时说的却是:“我想好了,等事儿解决了,我就换房子,换一套更大的。”
这话题扯得八竿子打不着,薛清极挑挑眉。
“专门腾个屋子出来,放你的东西。”严律说,“你赶紧把那个如意牌给我刻好,回头我再淘换个古董架子摆你那把脾气够差的剑,以后你那些宝贝字条啊、书啊笔啊、用报废的手机、床单被套裤衩……乱七八糟的都丢进去,以后我没事儿就往那屋子里转。”
薛清极道:“你这个行为,现代有一个词可以解释,叫‘变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