凑合活(214)
可惜邹雪花不知道能不能活到今年冬天。
茶几上还有一个叠好的深灰色围巾,下边儿压着一张纸。
严律已经把纸拿起来,胡旭杰狗爬似的字儿落在上头,写了洋洋洒洒一整张,开头前两行——
“我每天出门前会把这东西放在这,回来再收走,如果哪天有人来了,发现信在这里,就证明我暂时回不来了。如果你是知道我还能回来的,他娘的赶紧给老子放下不准看。如果我出了事儿,那这就是我的遗书。”
“我在此交代,我的所有积蓄留给雪花,希望她病好后四处走走玩玩,我知道她不缺钱,但我以前答应过她赚的钱都给她花;我的电脑还有各类游戏账号留给小龙,他馋我号和电脑好几年了,他弟妹都要用钱所以家里电脑不够使;这套房子我已于今年年初买下,留给严哥,他因为自个儿那倒霉体质所以在一个地方住不久,这里留给他。当年严哥为了我有屋子睡,换了带客房的房,我那会儿就发誓,以后要买更大的房子给他,但可能来不及了,就这一套先凑合吧。”
严律想不明白,之前老棉也是这套。
怎么所有人都要留房给他。
第84章
老堂街虽然很少插手各族的事情, 但老棉性格谨慎,常缝插针地安排自己信得过的妖留在各族四周。
这些妖未必有太大的能耐,老棉也并不指望这些眼线能插进各族内部, 留在四周用的时候能有点儿帮助就足够了。
留在赤尾医院附近的坎精溜溜达达了一圈儿,最后蹲在人快递点门口拴着的一条老狗跟前儿,免费撸了一会儿狗,又转去小过道的垃圾桶边儿停了停。
再回来时, 坎精给严律带回了一手的狗毛和一个消息:“昨天晚上差不多八九点, 邹兴发开的那辆大奔儿从医院走了,随后大胡平时常开的那辆屁股后头贴了个‘内有恶狼’的车也跟在后边儿走了。”
严律愣了下:“他车屁股后边儿什么时候贴的这个?”
“从您拿了驾照偶尔开他车开始。”坎精说,“偷着贴的, 说你反正一般也不看这些, 还真是,我们私底下都议论您啥时候会发现呢。”
严律权当自己没听出来他语气里的揶揄, 继续问:“知道去哪儿了么?”
“那不清楚,那老狗年纪大了, 老年痴呆记不太清,大概是朝那边儿去了, 您要不问我还真没想到还真有看到他俩离开的带灵气儿的动物。”坎精指了个方向, “另外还有件事儿,有黄皮子在附近翻垃圾的时候见邹兴发从医院里出来的时候很着急,打电话好像要找谁。”
这些动物的记忆都很混乱, 有时候甚至分辨不出人和妖的区别, 幸好妖身上残留些兽类的特征和气味,动物对妖的记得还清楚些。
但记语言这类的就不行了, 大部分动物是不太能听懂妖和人的话是什么意思的。
严律顺着坎精指着的方向想了想,那边儿可去的地方太多, 仙门,老堂街,甚至是赤尾聚集的地方。
胡旭杰到底跟着邹兴发去了哪里?
坎精见严律的脸色比平时更不好惹,唯恐他像个二踢脚似的炸了,小心翼翼问道:“妖皇还有别的需要配合的不?”
严律道:“告诉老棉,大胡很可能跟邹兴发在一起,必要的时候联系仙门,动动关系,调监控还是其他都可以,顺着这方向找车的去向。”
坎精应下来:“那您现在……?”
严律没有回答,挥了个手走向自己的车。
胡旭杰应该早就对邹兴发有所怀疑,或许是因为雪花才没有明说。
他和胡旭杰最近一次见面分开时胡旭杰没有开车,但从医院离开时却是开着平时自己常开的车,证明他应该是回过一趟住处。
严律凭着直觉开车来了胡旭杰搬走后住的地方,也就是这一室一厅。
钥匙是之前就给了他的,只是这么长时间严律从没主动来过这里。
他打开门走进去,先看见的是照片墙,屋里东西很少,这是唯一的装饰。
好像胡旭杰活到这么大,所有重要的东西都在这上头了。
而他给自己这些在意的一切的妖的交代,用一张纸也写完了。
胡旭杰字写的不咋地,以严律对他的了解,这小子平时写个便条都得涂墨疙瘩,是高考卷面分恨不得扣完还负数的那种水平。
但留在屋里的这封信写的却很干净,字虽然不好看,但整张纸没有一个错字墨点儿,显然是誊抄了好几回。
严律从茶几旁的垃圾桶里找到了半桶的报废纸团,随手展开两团看,都是没写好的作废信。
他在屋子里找了一圈儿有没有别的留下的线索,这一室一厅收拾的十分利亮,一眼看过去就看得完,暂时没找到更多的东西。
严律点了一根烟,才能继续看留在桌上的信。
薛清极的电话也就是这时候来的,严律刚看了前两段儿。
前两段儿胡旭杰很明显是在交代自己这三亩地一头牛的财产要如何分配,第三段儿的时候话锋一转,笔锋用力地写道:
“半年前,我接触到了一种可以补灵力的丹药,当时并不清楚具体是什么玩意儿,只以为是成分牵扯‘灰色’的灵兽灵物,违反了老堂街的规定,所以没有告知任何人,私自服用了几次。后来我知道了,这东西叫快活丸。”
严律一阵头晕,纸上的字好像扭曲变形。
变得和他右臂的那些云纹一样,钻进他的身体,让他这个痛觉迟钝的身体感到碎骨切肉般的折磨。
他脑中嗡嗡作响,分辨不清自己到底有没有看懂接下来的字。
“我不想给自己的行为做辩解,为了自己的私欲,自己走到粪坑,解释没有任何意义。但我小时候每回惹事儿,都会狡辩,所以这回我也狡辩一下,至少看信的都知道我是怎么走到这步的。”
“简单来说是因为我的软弱。我是个混种,灵力贫瘠,所以我开始吃药了。”
“吃了药之后,我终于能给晚上疼得睡不好的雪花彻夜疏通扭曲的灵脉,终于可以在出大活儿的时候帮上忙,在族里也终于有人正眼看我。我能给所有自己在意的人帮把手了。”
“就这么简单,但这么简单的东西,我需要吃药才能得到,投胎真的是技术活儿,很多我觉得很难的东西,别的妖出生就有了。”
“压力很大的时候,吃了就会觉得暂时舒服很多。后来开始死人死妖了,我才知道自己接触的是什么。”
“害怕,但还抱有一丝侥幸,觉得还是有好处的,万一我不会出事儿呢?但事实证明,千年前就让严哥倒了大霉的东西怎么可能会变成良药,没想到现在我成了组成让严哥倒霉的事儿的一个环节。”
“试探了小龙有没有吃,小龙说的很坚决,他还有一家老小要养,不会为了一时的满足让全家跟着倒霉。挺好的,我俩里至少还有一个没吃,小龙从小就比我正,以前我不服气他比我常去处理老堂街的事情,后来想想也能理解,他和老棉那样儿的去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才不容易被别人左右。”
“不敢跟严哥说,三五不时会想起严哥将山怪从树根上剥离的场面。我害怕成为山怪,不只是因为怕死,更怕会死在严哥手里,太残忍了,死的还好些,自己的选择自己负责,活着的要怎么办?我想了很久,想不明白,也不敢告诉雪花,怕她觉得我是因为她才这样儿的。”
“我变成这样,不是为了任何人任何妖,不是为了谁,只是为了自己,所以没有谁需要为了而我心里过意不去,不存在的,都是自找的。”
“从求鲤江回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没法回头了,可能是揍徐家老两口的时候被上边儿的术刺激到了,我忽然发现我的脚上开始长东西,这玩意儿我很熟悉,原来被寄生到了一定程度,我也是会长秽肢的,也是,我这辈子从出生开始就不怎么走运,连老棉这样没正经吃药的都去了半条命,我这样自己作死的,怎么可能是特例。”
“我不想这么死,我想死在出活儿的路上,至少这条命还有点儿好作用,还能救别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