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久定律(18)

　　然而当恒9看到褚一平肿起来的左手中指时，愣了一下，轻轻抓了过来。
　　褚一平任由恒9抓着。
　　恒9难过地说：“不是说不会痛吗？现在比刚刚还要肿了！是因为受了伤又拿笔的关系吗？”
　　褚一平忍不住摸摸恒9的脑袋，感觉他柔软的发丝从自己的指缝间滑过，第一次开口安慰人：“不会痛，舅舅说得没错，我对痛感比较迟钝。”
　　恒9把划圈圈的便条纸仔细收到围裙的口袋里，然后跑到厨房又包了冰块出来，仔细小心地把褚一平受伤的手指放在两包冰块中间，确定三百六十度无死角能冰敷伤口。
　　褚一平笑：“太大包了。冷藏库里的冰块都用来冰这根手指了吗？”
　　恒9难过地说：“对不起。”
　　他在褚一平冰敷手指的冰块上轻轻亲了一下，仿佛怕再度弄痛褚一平一样，而后将脸颊靠在冰块上，又说了一次：“对不起。”
　　轻轻的两个吻，让褚一平心脏跳漏了一拍。
　　时间慢慢地流淌而过，褚一平的视线凝视着恒9，看恒9额头上的碎发因为侧着脸而落在冻人的冰块上。
　　褚一平不觉得冷，反而觉得有种温柔的情感，随着那冰一起慢慢融化，而后部分沿着手腕滴到地板上，另一部分，流进了他心里。
　　突然间，褚一平轻声笑了。
　　震动从褚一平处传来，恒9察觉到后急忙擡起头，问道：“怎么了怎么了？要送医院吗？”
　　褚一平凝视恒9：“我只是想到那把菜刀。双人牌被你砍成了单人，你的手指没飞走，飞走的是断成两半的菜刀。
　　“相较起来人类太弱，被扫地机攻击就受伤，以古鉴今，每个王朝都在弱中淘汰，进化论也说适者生存，或许真像舅舅说的，以后AI会统治全世界，人类变成劲量电池，换我供给电能给你了！”
　　“不会的！”恒9瞪大眼睛，认真地看着褚一平，“如果有一天坏AI统治全世界，恒9会保护你，不让坏AI伤害你。”
　　褚一平沉默了，因为恒9的眼神是那么赌定且真挚。
　　那么他能期待，写在恒9量子电脑中的程式每个字、每个字，将来全都是“褚一平”，被“褚一平”这三个字所填满，再也容不下别人吗？
　　褚一平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恒9。
　　恒9再把脸颊靠回冰块上，双手轻轻捧着褚一平的手，仿佛这是全世界最贵重的宝物一般。
　　只属于他的宝物。


第17章
　　恒9小心翼翼地把冰冻过后的手指擦上消炎药，在问了不下十次的“痛几分，三分以上送医院噢！”，并得到褚一平的保证只有零分之后，才安心地把缠好绷带的手指还给褚教授。
　　“太好了，这样我明天怎么上课呢？”褚教授举着中指，感觉有种不雅的黑色幽默。
　　恒9立刻说：“我打电话给何丽帮你请假！”
　　恒9速度很快，马上从围裙的口袋里掏出手机按按键，快速键是三。
　　褚一平好奇地说道：“高阶AI竟然没有使用黑科技，譬如直接连接卫星拨打电话，使用……普通手机？”还是没看过的牌子！
　　嗯……应该是恒极出品，上头有恒极的。
　　恒9严肃地说：“所有AI都是为了服务人类而存在，我们要学习仿真生活以融入人类世界，并且不能让人类感到不舒服，所以不可以有黑科技，一项一项都要依照人类如今的进化程度来。”
　　“程度”两个字让褚一平觉得人类好弱，以往只能以程式方式在电脑上交流的AI现在都成为人出现在他眼前了，有一天世界毁灭而AI继续存在他也不会意外。
　　恒9拨给何丽的电话才响了一下，褚一平就接过来，切断。
　　褚一平疑惑：“你怎么会有何丽的号码？”
　　恒9眨了眨眼：“我全权接管主人您的生活日常及以下所附属的一切啊！上次签约时有告诉您的，需要我再念一次吗？”
　　褚一平想起来了，他叹了一口气：“AI试用一定有风险及以下……”落落长的那一大段……
　　恒9点头。
　　褚一平说：“不用，我明天正常上班。”
　　褚一平看了一下时间，不知不觉竟来到十二点了，他作息正常，向来十一点左右就寝，没想到今天居然陪恒9玩到这么晚。
　　“睡吧！”说完摸摸恒9的脑袋，故意把恒9的头发弄乱，小小的恶作剧完，看着顶着一头乱乱碎发，呆呆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恒9望着他，褚一平才微笑进入自己的房间。
　　然而平常时候会跟着他进房的恒9却没有跟上来，而是进了自己的房间，这让褚一平有点意外。
　　褚一平走到恒9的房间外，靠在门框处看着恒9打开他的行李箱，从里面拿出一个同款较小型的收纳盒子。
　　恒9打开那个收纳盒，把围裙口袋里的便条纸拿出来，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
　　褚一平好奇地伸长脖子看了一下，发觉里头还放了这几天以来的琐碎物品，几张卖场的购物明细、停车场的停车发票等等。
　　褚一平问：“收集这些做什么？”
　　恒9把盒子盖起来，压在胸口说：“这是存在的证明，要一件一件收好。”
　　褚一平说：“就算没这些，重要的记忆，自会留存。”
　　恒9转头问着褚一平：“如果没被留存到呢？”
　　褚一平说：“就像历史，不是所有的事件都会被记录，却无碍于关系人记忆中存在的事实……”
　　恒9突然大声地说：“所以会被忘记！”
　　褚一平愣了一下，不明白恒9为什么会这么激动。
　　恒9抚着被按在胸口的那个盒子，慢慢地说：“如果有一天记忆消失了……至少这些……能证明那个时间里，所发生的一切事情，都是真实存在过的……而且会一直一直存在下去……”
　　恒9低头自顾自整理杂物，褚一平看着他跪坐在地板上，把一件一件重要的东西缓慢且整齐地摆进他的行李箱里，那些重量，是恒9的沉默与低靡的情绪。
　　一个比人类还像人类的AI，他的情感也比人类来得还要细腻沉重。
　　褚一平望着恒9说：“人的存在是在历史中实现的，人本身是历史的产物，它的存在所展现的，也是一个不断生成的历程，之于你，之于我，之于所有人，都一样……”
　　恒9摇摇头。“一定要有人记下来，如果没有这些，就没有了啊……”
　　恒9现在的情绪低靡，褚一平不想打扰恒9，于是转而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但才刷完牙躺上床，关上灯，就发觉没关上的房门口，有个黑色的东西正蠕动着朝他而来的。
　　幸好现在不是七月，褚教授平时也不做坏事，不然这一团黑黑的朝他爬过来，能吓死人。
　　恒9轻轻挪到褚一平床旁，伸出手，在褚一平的床头柜上捞啊捞，可是捞了好久就是没捞到他想捞的东西。
　　褚一平无奈把床头灯打开，看着恒9。
　　恒9愣了一下，露出腼腆的笑容：“吵醒你了啊！”
　　褚一平说：“还没睡。”
　　恒9突然高兴起来，把一张纸送到褚一平面前：“我想给你这个！”
　　版图。
　　图画得很可爱，心意更加可爱，让褚一平多看了好几眼。
　　只是……褚一平转头看着他放在床头上那张自己与舅舅拍的合照，一看就发现姿势动作完全一样，不一样的只有恒9Q版画里的他有笑容，而自己被卫恒逼着拍照的他脸色很臭。
　　心绪一再一再地被轻轻撩动，起了波动，波动在连续摇晃间，扩大成了涟漪。
　　以前他是一个人，就算是卫恒，他也只能勉强接受卫恒的照顾与好意。
　　对于人类，他总是有种疏离感。觉得世界那么大，但所有的人都与他格格不入，他排斥着别人的靠近，将自己放逐到外太空。
　　但现在，他接过这一张几乎毫无重量的纸，转头看见微微低着头，还偷偷看他，注意他、将他的一切放在心尖上的恒9，他感觉似乎从空荡荡的黑色宇宙里，被根细细的绳子拉到了一颗有引力，正散发着无穷光芒的星球上，而那个拉住他的人，是恒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