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久定律(15)

　　那句誓言一般的句子，又被恒9讲出来了一次，而且每一次都一样，能平稳褚一平的情绪。
　　这一次，褚一平忍不住轻轻地应了一声：“我知道了。”
　　知道了，我知道了。
　　再也不会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了。
　　恒9把褚一平藏能量棒的抽屉开起来，将那堆有营养但是没乐趣的食物全塞进储物柜里，转头对褚一平认真地说：“不可以再吃能量棒了噢！等我十分钟，就可以上菜了。”
　　恒9打开瓦斯炉，把锅子热好，将葱姜蒜和沙茶酱先下锅爆香，在油爆了出来以后，他才跳开一步，转头向褚一平喊：
　　“主人主人，油爆！我忘记穿围裙了！”
　　褚一平觉得恒9也真是可爱，居然会忘记穿围裙。
　　他打开抽屉，拿出恒9之前穿的那件，帮恒9套了上去，示意恒9自己绑带子。
　　恒9歪着脑袋看着恒9，举着沾了调味料的双手，表情可怜兮兮地看着褚一平。
　　褚一平无奈，只得绕到恒9身后，使出高难度技巧，用一只手帮恒9打蝴蝶结！
　　“谢谢主人！”恒9垫高脚尖，亲了褚一平的脸颊一下。
　　恒9笑咪咪地看着褚一平：“资料库里面有写，如果老公帮老婆穿爱心围裙，老婆就要这样说谢谢！”
　　这是什么自然灿烂的笑容，什么老公老婆，褚一平连忙单手遮脸，离开厨房。
　　心脏屡屡遭受机器人爆击，恒9到底是真AI还是假AI，该不会是工读生躲在里面假扮的吧？
　　餐桌上，餐点陆续上桌，桌上有煎鲑鱼、胡萝卜炒蛋、烫丝瓜、川烫蛤蜊、青椒炒肉丝、番茄蛋花汤等家常菜色。
　　褚一平鲜少和人在家里吃饭，所以恒9今日下厨，他真的很期待。
　　只是……用叉子插了鲑鱼，吃吃；又插了块丝瓜，吃吃；胡萝卜炒蛋，跳过；青椒炒肉丝，再跳过！
　　褚一平的表情有点奇怪，认真观察着褚一平表情的恒9发现了。
　　恒9小声问：“怎么了，不合胃口？”
　　褚一平想着该如何解释：“也不是不合，就是……我以为……机械人做的菜会比较好吃。”
　　恒9凝视着继续吃的褚一平，突然恍然大悟：“我知道了，你平常外食，外面卖的食物都是高油高盐的，把你的口味养坏了。”
　　看褚一平没有要停下叉子的举动，恒9一边觉得好欣慰，一边努力给褚一平夹菜：“不可以偏食噢，这些都是针对你受伤的复原期安排的食物，绝对营养均衡健康满分，胡萝卜炒蛋也好吃，青椒炒肉丝最有营养了！而且……”
　　恒9幽幽凝视着褚一平：“好不好吃是主观认定的问题……我是恒人系列里最会做饭的！我的胡萝卜炒蛋跟青椒炒肉丝是不可能不好吃的！”
　　那个语调之阴森森，褚一平压根没听过。
　　恒9对于对褚一平好的事物不可能退让，他是一个有自我坚持，并衷于照顾好主人的专业AI！
　　专业的噢！
　　恒9背部挺直，屁股只有三分之一坐在沙发上，像个军人一样目不转睛看着电视。
　　他看着电视萤幕，随着电视里人物的表情与声音，练习着喜怒哀乐。
　　褚一平看了一眼，觉得恒9一下子狰狞，一下子微笑，一下子哀伤，一下子生气，说起台语来劈里啪啦地很有“思觉失调症”的架势。
　　褚一平很少看电视，应该说这电视只是买来让家里有声音罢了。他低头背靠在沙发上，最后看不下去也听不下去，默默拿起沙发桌边何丽拿来的学生报告开始批改。
　　“人一半，是伴，历史告诉我们，当你允许了这个人的进入，地域会被分享、行为也将被认同，自我意识将被分割。”
　　在意识到地域被分割之后，褚一平抬头看了一下时间，把看到一半的报告放到一旁，站了起来。
　　恒9马上也跟着站了起来。
　　褚一平说：“我去洗澡，准备睡觉。”
　　恒9雀跃地看着他。
　　褚一平认得这个表情，直接拒绝：“谢谢，不用帮我洗澡。”
　　恒9认真地说：“不用洗澡啊！第一周建议擦澡即可，免得热水让血液循环太快。”
　　褚一平说；“不是这个意思，我可以自己洗。”
　　褚一平走进浴室，边走边困难地单手拆着钮扣，恒9一直跟随着他，眼睛睁得大大的，没有放弃过希望。
　　最后扣子解了十分钟，解完了换衬衫脱不掉，褚教授完败，只好接受恒9的帮助。
　　恒9挽起袖子说道：“你现在行动不方便，浴室发生意外的机率相当高，除非我全程跟随，否则有状况无法立即救援，那就是我的失职。”
　　“失职？”钢铁直男教授想起一个军中的老笑话，洗澡时，旁边有人一起洗，结果不知道是谁的肥皂不小心掉到地上，然后一个人蹲下，另一个人就……
　　眼前的恒9真的蹲下去，屁股朝向自己，吓了褚一平好大一跳。
　　褚一平这才发现自己不过一个恍神，恒9已经脱掉了他的手部固定器与衬衫，弯腰就着一盆打发了沐浴乳泡泡的热水把毛巾泡热，而后拧干毛巾，带着些许力道，专心致志地替他擦手、擦身体。
　　褚一平自从八岁以后，再也没和人这么亲近接触过，热毛巾熨烫过后的肌肤微微发凉，简直冰火两重天，但他看着恒9认真的表情，只觉得自己的脑袋装满黄色废料。
　　为了化解尴尬氛围，褚一平连忙找话聊。“恒极怎么能把你们做得这么真？其他八个长什么样？也和你一样吗？”
　　恒9说：“不一样。”
　　褚一平：“我知道不一样──”
　　恒9说：“我的意思是，我和他们都不一样！”
　　恒9停止手边工作，坚定且严肃地看着褚一平。
　　褚一平在这一瞬间，想起了第一次和恒9争论的那台扫地机器“人”，恒9坚持自己和它不一样，而后恒9又强调自己是恒人系列里最会做饭的。
　　褚一平在这一瞬间，才完全懂了恒9的想法。
　　任何东西都渴望着被认同，既然存在就不希望被抹灭。
　　恒9是独一无二的，就像那只被小王子所豢养的狐狸，只属于小王子，永远无法被取代。


第14章
　　被搓澡搓得干干净净的褚教授穿着格纹睡衣，香喷喷地坐在床上。
　　他的头发方才被恒9拿吹风机吹得太干，现下整个都蓬起来，看起来不但年轻了好几岁，还非常地柔弱可欺。
　　褚一平呆了好一会儿，拿起床头柜上自己与小狗的合照，轻轻地抚摸着。
　　经历的失望太多，人很容易不再期待这个世界的变数，于是他圈了个范围，不希望任何人事物再接近他。
　　没有期待，自然不会有伤害。
　　但是回想这奇妙的一天：恒9进门求签收、两人一起逛卖场、恒9正经八百为自己辩驳、恒9端上满桌料理、恒9还帮他洗头擦澡。
　　想到自己在和恒9相遇后，变得会去期待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想看恒9兴奋地摸东摸西研究那究竟是什么，期待恒9和他说话时表现出惊奇的模样。
　　褚一平熄了床头的灯，在黑暗中躺下。
　　他闭起眼睛，嘴角忍不住微微勾起。
　　“马丁路德说，我们必须接受有限的失望，但是千万不可失去无限的希望。所以这段关系……最后会是怎样呢？”
　　在原本已经熟悉的沐浴乳香味中，褚一平作了个梦，梦里有一个家，家里有一个房间，他的手还是不能动，于是他指挥着恒9打开柜子，拿出床单，扑床，换棉被，也换枕头套。
　　是大大的双人床，有两颗枕头。
　　恒9钻进被子里，把被子盖在脑袋上，只露出大大的黑色眼睛，开心地微笑，歪着脑袋，轻声地对他说：
　　“你是我的主人。
　　“而我的存在，是你最独特的拥有。”
　　画面一晃，恒9突然变成了褚一平小时候养的那只小小的黄金猎犬。
　　褚一平兴奋地抱住小狗，发现自己也变小了，就像他们以前一样。
　　褚一平用梳子帮小狗梳毛，小狗的毛柔柔软软的，也和他的蓬蓬头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