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宿敌复活以后(12)
“是谁教你的。”薛简低下身问,“是谁?”
“哈哈哈……呸!我凭什么告诉你,你们方寸观霸占着修仙得道之术,不与中原武林共享!要不是你有法门在身,怎么可能小小年纪有如此道行,天才,什么狗屁天才……”
他眼眸赤红,神志不清,已经被逆行的内力迷乱神智。薛简眉峰一皱,不得不对他用搜魂,还没来得及施术,堂中骤然飞来一道寒刃,一轮飞镖从后方射入,直接从何忠背心进入、穿出身前,开了一个血洞。
血迹飞溅,沾到了薛简的青衫。
他起身回头望去,见到一个娉婷鲜红的影子、一袭血色罗裙从屏风后曼妙而来,手中执着一把轻罗小扇——竟然是何忠的续弦夫人,万剑山庄的当家主母,红酥手赵怜儿。
事态演变到这个地步,已经有不少人派遣弟子回去禀报师门。
赵怜儿三十余岁,眉点丹砂。她路过何忠的尸首时,袖中落下一抹淡红手帕,飞扬着盖到了何忠狰狞的面目上,而本人却脚步未停,走到了慧痴僧人面前。
方才一片动乱,慧痴却好似全然不见,正细细审看簿册上的罪状和证据,不时轻叹一声,低呼佛号。赵怜儿看了看簿册,用罗扇遮住半张脸,道:“我常劝老何要干干净净、顶天立地地做人,没想到他竟然指使手下人做出这样的事,触目惊心,令人害怕。”
赵怜儿说着拍了拍胸口,继而转过身,环视森*晚*整*理在场众人:“我一个妇道人家,自然对他私底下做得这些事全然不知,仰赖薛道长揭发问罪,才让我看清了他的面目。两害相权取其轻,到了这个地步,也只能大义灭亲,以扶正万剑山庄上百年的基业。”
“薛道长——罪魁授首,这样的处置,方寸观可满意?”
她露出一双幽深的眼睛,分明语调柔弱,却透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气。
“红酥手赵怜儿,也称赵夫人。”从她出现的那一刻起,江世安的视线就没有离开过她的身影,“万剑山庄至少有一半,甚至一大半是把控在她手里的。何忠这十年来被这个女人玩得团团转,他做得那些恶事,难保没有赵怜儿的推波助澜。”
薛简抬手掐诀行了个道礼,道:“还请赵夫人将万剑山庄犯下的过错整理出来,告罪于天下,补偿受害百姓。”
赵怜儿弯眸道:“这是自然。”
两人的对话就到这里为止,江世安不舍得飘回去,拉了拉薛简的衣袖:“不再问问了?她可不经常露面的。”
江世安的魂魄不能离开薛简,因此薛简回到席位上,他也被一股吸力拽了回去,一头栽到薛简肩膀上,力道刚刚好,懵逼不伤脑,他迟钝了片刻,从道长泛着檀香的青衫间抬头,贴在他身上没下来,道:“她有三个养子,都是何忠的徒弟。无论赵怜儿扶持谁上位,万剑山庄始终都在她的掌控之中,而且还不必背负罪名,依旧可以打着别人的幌子继续作恶,难以清除。此人豢养了一批红衣刀客,名为‘洗红棠’,以红海棠花为标记……”
他说话时,微寒的冷风刮在薛简的耳廓边。薛简浑身僵硬,这才意识到江世安似乎、可能、大概……挂在他身上。
魂魄本人对此毫无所觉,说了下去:“那是一批刺客,‘洗红棠’专门为赵夫人做脏活儿,凡有优质弟子,常常灭人父母、杀人恩师,来抢夺年少天才,训练成她新的鹰爪臂膀。”
江世安多年追查,经过几方辨认,才确定无极门惨案的手法与这批刀客的手法十分相似,赵夫人也是他急于调查的人选之一。
他说了半天,没有听到薛简出声,抬眼一看,面前一片冷白的脖颈间透出绯红,道长低着头,连呼吸声都好像听不见了。
江世安飘起来,凑过去从下往上看他:“薛知一?”
安静半晌后,薛简说:“我在听。”
他坐直身躯,掌心捂住烫红一片的耳根和颈项,闭了闭眼,低声道:“我在听,你说吧。”
第9章
洗红棠的存在不完全是秘密。
像这样的组织,不仅万剑山庄有,连其他的世家名门也照样私自豢养。这是汲取名门血肉而生的利刃快刀,是悬挂在腰间的武器,可以藏锋于鞘,却不能没有。
江世安被追杀多年,像这样的组织和阴影中的人物,他比薛简要更熟悉。
事情发展到如此惊人的地步,赵怜儿竟能毫不动容地催促成家的喜事,言笑晏晏地向成旭道喜。似乎庄主的死去,并没有实质上让万剑山庄伤筋动骨。
铜锣急响,一对新人在众人含义莫测的注视下结成连理。就在东道主向每一桌宾客敬酒时,那道血色罗裙不知不觉间走了过来。
薛简坐得偏僻安静,他辞谢了成庄主的邀请,依旧停留在红烛不照之地。
“薛道长。”赵怜儿的半个身形沉.沦在昏暗里,浓稠黑暗吞没她鲜红的衣角,“自从朝廷没了之后,山匪、强盗、淫贼,混乱丛生,恶徒数不胜数,倘若没有名门大派组织镇压,不知道将会有多少人称王称霸、多少人无辜惨死。世上的人大多都是这么过来的,都是这样的。”
“这便对么?”薛简说。
赵怜儿笑了笑:“谁没有些肮脏的事藏在心里呢,就连冰清玉洁地位崇高的方寸观,不也出了镇明霞这么一个大逆不道之徒吗?”
她提及了薛简的师父。
“观主为了平息物议,亲手废除了镇明霞道长的一身内力。而他走上这条路的最开始,就是破戒杀生。”赵夫人转过身来,“我从前以为薛道长不会重蹈覆辙,如今看来,却也未必。”
江世安对这段过往隐约有耳闻。
如今内力全无的镇明霞道长,曾经是方寸观指定的传人。但他破戒杀生、屡犯清规,最终被观主广虔道人亲手废除武功,成了一个散漫闲人。
薛简转过视线,道:“我不曾错杀一人。”
江世安在旁边连连点头。
赵怜儿摇首轻笑,道:“薛知一,你自成名以来便宽仁忍耐,我家老何虽然无能,但面子上总还是待你好的,我想了很久,都没有想到你在万剑山庄跟他翻脸的理由——后来我见到韩飞卿四分五裂的尸体时,终于想明白了。”
薛简抵着桌边的手缓缓收紧。
“你待魔剑江世安,恐怕别有一番情意吧?”
她说这话时,江世安正在旁边小口吸取酒水中的滋味,闻言忘了吞咽,辛辣的气息瞬间从喉管窜上脑子,他马上连连咳嗽起来,不可置信地吸了口气:“她说什么啊?”
赵怜儿微笑道:“你视他为至交好友。哪怕你们多年来总被人以宿敌提起……但那又如何,道长心里却只认可这么一位敌人、一位知交,江世安恐怕到死都不知道你待他格外不同吧?要不然我想不通你为何这么做。”
她每一句话都十分毒辣笃定,薛简的神情还未变化,江世安却已经脑海中一片翻天覆地地动荡,猛然想起薛简曾说的:“我的一个至交好友死了。”
是我?
“你面对其他龌龊罪行,能够暂且忍耐压制,以图大局。但魔剑死后,你的很多言行都太过失控,给江湖众人造成了很大的压力。”赵夫人道,“薛知一,你的头发……是怎么了?”
薛简低声一叹,说:“在下无可奉告。”
赵怜儿哼笑出声,抬手倒了一杯酒敬他。薛简回礼,但没有接过酒杯,只是道:“夫人是专程来告诉我这些的么?”
“自然不是。”赵怜儿道,“我有关于风雪剑的消息,你要不要听?”
冠以这个称号的人已死。
如今再度提及这三个字,只有那把锐不可当的名剑而已。薛简的神情很明显地变了变,他天生并不会掩藏情绪,所有的镇定平静,只不过是常常习惯了忍耐。
赵怜儿见状笑道:“看来我并没有猜错。道长,这条消息我会稍后派人送到你的住处,到时你只需为我做一件事,便可以得到风雪剑,你我彼此双赢,互不损伤,更不会使道长破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