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温(55)
又有两个哨兵上前按住了哭嚎的女人,李迎蹲在老人身边,他好像没有一丝犹豫,直接将针头插进了老人体内。
一男一女因为情绪激动晕死过去,医疗队给两个人服用了些镇定的药物,两个人睡了过去。周围还围着一群人,个个瞠目结舌地看着刚才发生在眼前的一幕。
李迎将用过的针管交给贺英卓处理,一句话也没说,转身走了。
贺英卓看着手里的针管发了会儿愣,又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老人。他还有呼吸,安乐死不会那么快就让一个人变成一具尸体。身后的医生试探着叫贺英卓:“队、队长。”
贺英卓嗓子眼发紧,感觉似乎有什么很苦涩的东西一直哽在喉头,他舔了舔嘴唇:“好生安置……死者,立衣冠冢。”
“好的,贺队。”有哨兵回答。
贺英卓身子发麻,觉得自己头重脚轻,往前走了一步差点晕倒。可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追出去两步,这才看见李迎离去的背影。那背影看起来是很可靠的,好像永远都不会摇晃、倒下,他永远是人类最坚实的后盾似的。
“处理完去下一个患者那里,抓紧时间,还有很多事要做。”贺英卓定了定心神,转头吩咐大家。
李迎站在风口抽烟,他这一盒烟马上就见底了,还站在风口,他抽一半,风抽一半,实在浪费。但是这股凛冽的寒风像刀子,让人头脑清醒。这边偏僻,大部队没在这里落脚,几乎不会有人过来。
军靴踩着积雪会发出特殊的声音,厚重而结实的鞋底和蓬松的雪互相挤压,发出的“咯吱”声响比普通的鞋子来得更沉闷而紧实。
李迎没回头:“怎么?”二传群主速死
身后的哨兵也不说话,倒是伸了一只手过来。
李迎有些惊讶:“你会?不学好,哨兵抽什么烟。”
辽星余只说:“烟草在旧世界很受欢迎,许多人心情烦闷的时候很依赖烟草。”
李迎听笑了:“别臆想那么多,我没那个消愁的习惯。”他这么说着,还是往辽星余的手心放了一根。一根已经受潮了不知道几次的烟,本身应该白白净净的烟纸上渗出来一块一块焦黄色的烟油,皱皱巴巴,看着很是可怜。
点燃的一瞬间哨兵猛地咳嗽一声。
这在李迎的料想之中,他抽的烟本就烈,哨兵又是五感相当突出,不可能不被呛到。辽星余咳得惊天动地,好一会儿也没缓过来,夹着烟的两根手指都跟着颤动。其实辽星余是会抽烟的,特别是以前精神网杂乱不堪的时候,烟草的这一点刺激对于他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只是他很久都没有抽过了。
李迎无奈地拍拍他的背:“不学好的下场。”说完接过辽星余手指间的那根烟,送进了自己的嘴里,吸了一口之后浓烈的烟雾从嘴里又吐出来,就像是叹了一口长长的气。
辽星余看着他,又从他指间把那支烟抢了回来,再吸一口,又是咳嗽好几声。
干嘛呢?
一支烟抢来抢去的。
李迎觉得有些好笑,不跟他玩过家家的游戏了,只看着他:“贺英卓跟你说了?”
辽星余嘴里又苦又涩,鼻腔好像被什么刺激性极强的东西强奸一样难受,这种感觉他以前是没有的,可见李迎把他的精神网打理得多好,他皱着眉摇头:“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了,不用他说。”
李迎点点头。
“温室修订的法规既然规定了安乐死是合法的,那必然有一定的合理性和必要性。如果不进行安乐死,那他很可能会发生变异,真的变异成不可控制的物种就只能进行射杀,所以现在进行安乐死是最人道的选择。”辽星余说。
李迎偏头看他,哨兵固执地吸着那支烟,明明完全没有享受其中,却不知道跟谁较劲。肯定是有些痛苦的,他眉头皱着,山川一样地叠起来一道道地褶皱;嘴微微张着,鼻子一耸一耸的。
“我如果说我没有为此难过和遗憾,你也会觉得我是个无情冷漠的人吗?”李迎这么问。
第48章 葬礼
辽星余摇头摇得很坚定,他心里真是从来没这么想过,或者说他非但不会觉得李迎冷漠,反而更加觉得心疼,因为他从不相信李迎是一个真正冷漠的人。
如费连,他从心底从不觉得人和人是生来平等的个体,他当自己是新人类,自然觉得旧人类是被时代遗弃的垃圾。他高坐于哨兵塔,当了多少年哨兵塔的最高统帅,自然觉得平民是他手下的蝼蚁。这是冷漠。
再如郎因,他将温室的大门打开,居高临下地看着兽潮涌入二十几年的家园,就像是看着戏台上的好戏开演,激情澎湃地写下一首亡命诗。在他心里生命是卑如草芥的东西,包括他自己在内,死亡毫不值得敬畏。这是冷漠。
可如贺英卓, 他面对一个感染了低温病毒只有死路一条的人类,不管他是哨兵还是向导或是平民,不管他是新人类还是旧人类,他颤抖着手没办法把针头扎进药管。人人都是平等,就算他是医生,怎么能亲手终结一个最最无辜的人、期盼着明天到来的人的生命?
偏偏需要一个“冷漠”的人,那个人只能李迎来当。
不知道是不是被中午的事情影响,下午李迎还有两节课,气氛低迷。
这几天李迎上课,向导们接触到的全都是在军校没学过的知识,军校教他们怎么抚慰一个哨兵,怎么和哨兵合作才能将两个人的能力发挥到最大化,可李迎教他们的是向导如何用自己的能力杀变异兽——甚至是人。
一个向导要杀人,起先大家都是兴奋的,知道以后再也不用寻求哨兵的保护;可在知道了李迎中午“杀”了一个平民之后,每个人都沉默着。
就连抽空偷偷跑过来听课的夏无都感受到了大家的情绪,李迎却站在最前方,面不改色甚至语速都没有变化地讲着课。
“你觉不觉得迎神不像个人,感觉跟机器人一样……”
“哎,你这么一说,还真是!”
“我听说贺队后来都吐了,如果是我我也下不了手。”
“迎神当然不一样啊,这几年他见多了,变异兽他杀了不知道多少,人应该也杀了不少吧!”
夏无虽然坐得远,可她的听力比向导们好太多,向导们的悄悄话被她一个字不落地听进耳朵里。医疗队做完所有的工作之后原地解散,每个人心情看起来都不是很好,贺英卓自己拐去了一个角落,蹲在地上干呕了两下,被耳力出色的巡逻哨兵听到。
杀人究竟是一件什么样的事情?
夏无没杀过人,三队成立这几年她宰了不知道多少变异兽,因为温室的保护,新人类从没有出现过被低温病毒感染的人,没人变成丧尸;虽然温室派和家园派一直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但没出现过兵戈相向的场面。可现在真的发生这种事,便让夏无猛地想起来之前在南方基地……
她记得三队刚到南方基地的时候,李迎拿出来小饼干给那个男孩,让他回去分一分。当时涌上来的几个小孩子里面,有一个长相可爱、又有些怯生生的小女孩。
可她之后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小女孩。
南方基地的人没有任何异样,大人们没有提起丢了一个女孩儿,玩伴们也像是从来没跟她玩过、从来没跟她分过饼干一样 。夏无现在知道了,原来那个女孩是感染了低温病毒,南方基地不可能有治愈低温病毒的医疗水平,所以很干脆地杀了她。
两相对比,此时转移部队的恐惧和低迷显得多么有人情味。但这种人情味也代表了猜疑和间隙,平民甚至是哨兵向导们都不相信李迎,有的人嘴上骂他草菅人命,有的人心里怪他冷酷无情。
南方基地的冷漠却是对成骁最大程度上的信任,他们认定成骁是最伟大和永远正确的首领,他做出的决定绝对正确。
而这些不被信任的压力,全部都在李迎身上。
昨晚辽星余代替李迎值夜,今晚排班表本来就是辽星余的名字。他要是再不睡,那就是三天两夜不睡觉,身体素质再好的哨兵也扛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