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火箭的小女孩[星际] 四(163)
“你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靳昀初一字一字道,“老师,你有没有参与到刺杀案里去——在杜宾德死之前,你知不知情!”
“是你自己调查的?”李政盯着她,通讯光屏幽蓝的光倒映在他浑浊的眼睛中,仿佛暴风雨前跌宕的铁灰色海洋,“不要再继续调查下去了,这没有意义。”
“意义?”靳昀初抬起眼皮,她眼中满是嘲讽与不可置信,“那你告诉我,你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我在通讯之前还在想,也许是我搞错了,或者你只是被利用了,其实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可是现在看来,错的是我才对。”
靳昀初发出一声极其轻蔑的鼻音:“哈,我也会犯这样的错,我甚至在心里为你狡辩过!”
“昀初!”李政喝了一声,他咬着牙,苍老的脸庞微微抽动,“我活了这么大岁数,第一次,头一次,被自己的学生指责,只有你,也只有你会这样对我说话!”
“难道我说错了吗?”靳昀初凑近通讯屏幕,语气咄咄逼人,“我说错了吗,为了目地不择手段,杀死一个只是与你政见相悖的无辜者?!”
李政看着她半晌,最终像是泄气了一般跌坐在椅子上,道:“你没有说错……都没有错,我确实早就知道,还给他们提供了便利和帮助,是我,我杀了约翰·杜宾德。”
靳昀初似乎不再想看见了他,闭着眼睛扭过头去。
一分钟后又转回来,她抬起手,似乎是一个要打人的姿势,手臂毫无障碍地从通讯屏幕中穿了过去,她握紧的拳头又张开,五指无处安放般抓挠了几下空气,最后无力垂下。
“老师,”她轻声道,“当你说出刚才那句话的时候,你就应该知道,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老师’了。”
李政的眼神震动了一下,有万千的情绪在眼中流淌而过,但转瞬之间,俱化作一片沉寂的灰烬。
“我本来应该立刻断掉通讯,然后和你从此不再往来。”靳昀初平静地道,“但是我做不到。”
“我应该愤怒的指责你,质问你,但我也做不到。”
李政张开嘴,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仿佛有东西堵住了他的喉咙,竟然一个字也不说出口。
“这件事好像没有对和错,对吗?”靳昀初问他,但她微微低着头,眼睫垂落,像一片寂寞的雪花,她喃喃地说着,又仿佛是在问自己,“但我最后还是想问你一句,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的为什么?”李政笑道,这一刻,他仿佛又变成了平和、刀枪不入的舰总元帅,他如同一座雕像般,“我很少有什么后悔的事情,昀初,但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两件事,一是在你毕业时将你留在了白塔区;二是促成了李纾和朵莉丝的婚姻。”
“这不是你的错。”
“但现在的结果,就是我一手促成的!”
靳昀初咬着牙:“基因实验也不会是你想要的答案!”
“但我认为是!”李政抬高了声音,但转瞬又恢复了平静,“至少也应该试试。”
到这里,他们的通讯无疾而终。
通讯光屏空荡荡的悬浮在空中,直到超出了最大时间限制而自行关闭。李政靠在椅子上,如同崩塌的山峦般,身躯往下滑了几寸。他能清晰的感觉到这具身体里,正在流逝的生命。
他远没有在靳昀初面前所表现出来的那么强硬,他总觉得自己是在垂死力争。拜厄·穆什说什么,新基因可以改变人类,但不论新基因能改变谁,都不会是他。他只是……不想在余生里留下遗憾罢了。
李政倚着椅子扶手站起来,窗外日光灿烂,风声和缓。
像极了多年之前,他专程赶去参加星舰学院的毕业典礼,仪式结束后,他问靳昀初未来有什么打算,靳昀初笑嘻嘻道地说,想去参加远空探索任务。
他说,远空探索任务一去就是五年,太浪费时间了。
靳昀初说,我想去看看宇宙。
他笑,宇宙有什么好看的,到处不都能见到?五年时间够你做很多事情了。
靳昀初问,老师,你有什么建议给我?
他斟酌了半晌,认真而郑重地答,我希望你能去联合舰队。
后面他们还说了什么李政已经记不清了,大概是他在向靳昀初分析利弊,那时候在他看来,不论如何,一个精神力等级高到惊人的操纵天才,不论如何都不应该去参加远空探索任务,这是一个非常糟糕的选择,因此他不遗余力地劝阻靳昀初,而最后她也如他所愿的没有去。
他不禁想,像过往无数次那样想,如果当时他支持靳昀初去远空,结局会不会有所改变?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是谁也无法解答的谜。
而或许,他可以从别的地方,找到别的答案……
门口忽然有什么东西响了一下,李元帅瞬间从思绪中惊醒,这才意识到书房的门竟然是开着的,而他一时间却记不清刚才通讯的时候到底有没有打开防干扰模式。
他快步走出书房,廊上什么都没有,唯余日光铺满一地,洁白如雪。
而拐角处他的视线无法抵达的地方,一道影子轻微颤动着,慢慢蜷缩入晦暗的隐蔽中。
储物间的门背后,奥兰多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大口喘着气。
第474章 一步之遥(四)
奥兰多躲在了储物间里。他圆滚滚的身躯像是刚从锅里捞出来的丸子,浑身都被汗水湿透,他拿下眼镜,用袖子使劲擦了擦眼睛,可是眼前的视线依旧模糊不清,冷汗不停地渗出来,而眼睛里也有其他温热的东西在不停涌出,不停地打湿他的脸颊。
储物间里没有光,黑暗如实质般凝固成一个方块,将他囚禁在里。
他的声音、情绪、意识和精神,都压缩在这小小的一方空间中不能逃脱。
他都听见了什么?
也许和记忆里那些细碎的片段一样,只是梦境的诡计罢了。难道他要真的去相信,养育他长大的人,他最敬重、最爱的长辈,他的伯父,为了某种不可告人的目地而参与刺杀了联邦前总统?
不,他得冷静。
冷静。
身体开始发冷。奥兰多打了个寒颤,机械从旁边的架子上拉下来一张折叠的防尘布盖在身上,体温逐渐回升,他的呼吸也逐渐平复。一会,困意上来,他耷拉着眼皮,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等他睁开眼睛时,储物间还是那般黑暗,并且似乎更闷了些,身上的汗已经都干了,但是浸透汗水之后的衣服变得硬邦邦的,戳在身躯的软肉上十分难受。奥兰多呆坐了几秒钟才想起发生了什么,他睡着了……而睡着之前……
他的脸颊拧成了一团,是一个极其痛苦的表情。
那不是梦。
他确实无意中听见了伯父和靳总参通讯,而通讯的内容,令他无比骇然。
他动作僵硬地拿开裹在身上的防尘布,脑子如同浆糊般乱成一团。
该怎么办?他想,无数个念头浪潮般卷起,又平息下去,毫无头绪……得找个人商量商量,可是小林不在……
他烦躁地抓了几下头发,打开终端尝试给楚辞通讯,结果不出所料的无法连接,还能找谁——柚子?可算了吧,那家伙还不如他。
认识的朋友被他一一排除,到最后,他悲哀的发现,没有人。
没有谁能和他商量这种事情的解决办法。
这太奇怪了,谁会遇见母亲杀了父亲、伯父因此而去刺杀总统这种事啊?
奥兰多苦笑,决定先离开储物间再说。他扶着墙壁站起来,扒拉了几下头发,脑海中迅速过了一遍今天的行踪——中午去了首都星二十三研究所面试,这是很早就和家里人说好的,现在是下午十八点左右,并没有耽误多长时间。
他打开终端快速修改了大门基因锁打开的时间,然后将皱巴巴防尘布叠好放回原处,环顾四周,从墙角拎了一个扳手,假装若无其事地,打开了储物间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