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替身和你说拜拜(160)
他穿着大红色的嫁衣,长发从红盖头下垂散,他掀开盖头,望着辽阔天鼎山陷入惊叹。而祂远在雪峰上望着他,忽然也陷入了惊异。
祂记得初代的倚玉是那样的温柔和包容,夺目和璀璨。
他说我是来守护天鼎山,和山中的神的,我是你的守山人。
寿命将近前,他抚摸着祂的犄角笑着指向苍穹:“神,人终会死的。但你别伤心,死亡是身体的尽头,我的灵魂对你的守候却是不休。我会化成天上星宿,无论夜与昼,都守候你依旧。”
可比起星宿,祂更想要这样充满温热和爱意的躯体。
于是在倚玉闭上眼睛前,祂在他掌心轻轻一吻,留下了一道刻入灵魂,浮于肌理的雪花印记。
人间初建立的仙盟想要的东西很多很多,祂想要的只有倚玉。
人间便找到了沾染神的吻痕的倚玉,一世又一世地送入天鼎山,送回祂身边。
山神静静地回忆起来,反刍一样地品了一百零六世的甜,然后在回忆到周倚玉,甜里忽然掺了苦涩,最后成了一发不可收拾的痛苦。
山神低头听着胸膛里不属于自己的心跳,泪水不受控制。祂是神,这样剧烈的情绪波动到底是因为祂被“污染”了,还是纯粹被周倚玉牵动的,祂分不清。
祂只知道一件事,很疼,真的太疼了。
祂抚过冰冢的每一寸冰面,从初代守山人一直到末代守山人,唯独抚摸不到一百零七代的周倚玉。
“倚玉,周倚玉。”山神攥着掌心的同心结,疼得仿佛断了角,“唯独你……唯独你……”
模糊间又想起初代的倚玉曾经笑吟吟地问过祂:“神啊,你喜欢我什么?”
祂答:“爱你像活水,像山火,和你在一起,时间才是川流不息的。”
然后祂也反问:“倚玉,那你喜欢我什么?”
他答:“爱你善良与悲悯,孤独与牺牲。”
这个问题,祂问过每一世的倚玉,回答的理由都不太相同。
只有这一代的周倚玉,在他还不知道冰冢前,他的回答与所有前世都不一样。
周倚玉说:“爱你不需要理由,不爱才需要。”
*
周倚玉记得每一世的前世。
那逝去的一百零六世就如一场场默剧在他脑海里上演。
他在千万年的记忆里瞬间崩溃,又在其后的六十年里一点一点修补自己崩溃的心智。即便如此,还是陷入了一个解不开的深渊。
他坚信自己生来独一无二,生前天地无他,死后人间也无他,纵有前世,前世也不是今世。
若他足够强大,应能坚定脑海中的百代前世皆不是他,苦痛皆他人,可他还是陷入了这样的“我非自我”残局。
这深渊里还缠绕着他和山神无法割裂的羁绊。
六十年,无数个相拥过的星夜,山神枕在他心口沉睡,他无数次静静望着天上星宿,漫无边际地发呆。
作为一个信仰神的信徒,我曾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决定舍弃这一生所有自由来做你的守山人。作为一个守山人,来到这山中十年,我曾经想好了,决定抛下一切世俗伦理来做你的道侣。
然而原来,我的守候和爱意是你钉入灵魂的一百零七朵雪花的作祟。
原来你的爱恋……不是针对我这一人一魂。你望着我,望的是千万年前踏入山中的倚玉。
我是一个本该化成星宿的逝者的替身。
替了一世,替了百代。
我是周倚玉,却不是倚玉。
*
窃取神之心的十年后,周倚玉放走黑蛟嚣厉,回到雪峰的冰冢上。
山神在结界内凝望他,看着他一身如雪白衣似丧服,和初代进山来的大红嫁衣截然相反。
周倚玉跪在冰冢上,脱下身上单薄的里衣,雪满面,鬓如霜,寿命终于走到尽头了。
他亲手打碎自己的骨,放尽自己的血,撕裂自己的魂魄,就像当初烧毁小木屋一样。
大火焚尽一切,灰烬也没有留下。
山神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向寿命的尽头。冰冢里的一百零六个守山人都在祂怀里睡去,唯独眼前的周倚玉。
从血到骨,碾碎入风雪,从魂到魄,撕碎入天地。
唯独这个周倚玉,再也触碰不到。
“神啊……你千秋万代地当神吧。”
“最后一代周倚玉,与您永别。”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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