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路阴阳(212)
浓重的血腥、尖利的惨嚎在阵外回荡,如同另一个鬼蜮。
孙云鹤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在他足下,所有的阵中阵都开始发亮,如同另一轮明月冉冉升起,他不再踏出禹步,不再激发阵力,而是双足站定,怒目圆睁。
“咄!”
一声暴喝出口,那柄深深插入泥土的长剑拔了出来,劈空斩下!剑光闪,银月落!
那枚悬挂在空中的月亮像是被砍了下来,月光如同倾盆一样挥洒而下,让所有天星都为之黯淡,然而那光并没有落入阵眼,而是跟孙云鹤足下的银光一起,离弦也似投入了山中,惊雷炸响!
山谷之中,一棵参天古树应声而断,那是困龙阵的阵心所在,如同被撕裂了一道口子,孽龙的黑影猛烈一颤,不再横冲直闯,而是向着天空冲去,月华似乎洗去了它身上的污秽,黑暗不在,阴晦不在,那孽龙发出嘹亮龙吟,化作璀璨银光,就要冲霄而去。随着这重变化,整个山梁都开始晃动起来,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山塌了!
准确的说,应该是灵窍之上的山梁发生了坍塌,巨大的石块如雨砸下,顷刻就把灵窍掩埋殆尽,随着山崩,大地也震荡不休,所有精气耗费一空,孙云鹤连站都站不稳了,一个踉跄就要栽倒在地。
就在此时,一个声音在他背后响起:“闪开!”
那是姜圻的声音。孙云鹤不知背后有些什么,但是他的反应着实不慢,直接一个懒驴打滚躲了过去,随着那个声音,一柄银色的短剑破空而来,哚的一声把岤魅的狰狞鬼首钉在了泥土之中,那怪物离孙云鹤的脸还不到一寸,污色的血浆直接溅在了他的面颊上,然而他的目光却未放在那边,而是紧紧锁在了身前。
一袭白衣如今已经看不出本色,黑色的是血,红色的亦是血迹,几缕发丝黏在腮边,不知是被汗打湿,还是被血黏湿,那人就这么踏着月色,一步步朝他走来,一直走到了他身边,单膝跪下,用纤长白皙的手指握住插在岤魅脑后的匕首上,轻轻一提,拔出了短剑。
一夜斗法,布阵破局,刚刚那个闪躲已经耗尽了孙云鹤最后的气力,如今他浑身筋骨都是软的,别说避开,就连面孔都像僵住了一般,只能目不转睛的看着身前那人。姜圻也未曾立刻起身,只是半跪在那里,头颅低垂,像是要遮住脸上划出的血纹一般,乌色的发丝散落,坠入了孙云鹤怀中。
喉中一片干渴,孙云鹤就像着了魔一样,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屏住,胸腔内有什么东西在剧烈的燃烧,像是痛楚,却也带着股难以自持的渴求,他的指尖轻轻一抬,似乎要抓住那蓬近在咫尺的乌发,然而一滴鲜血在他动作之前滑落,滴在了指尖。像是被烫到一样,孙云鹤手指一抽,转过了方向,轻轻扶住了身前那人的手臂,他的手上实在没什么力气,喉中也是,似乎鼓足了剩下的所有力道,他结结巴巴的开口说道:“姜兄……你……受伤了……”
话一出口,近乎凝滞的空气就被打破了,姜圻唇边挑起一抹轻嘲似的微笑,缓缓抽身站了起来:“不碍事。你呢?”
“真元一空,怕是要休正两天。”眼睁睁看着那人离自己远去,孙云鹤挣扎着坐了起来,再次抓住了对方的手臂,“你的伤口,需要包一下。岤魅爪中有毒,必须尽快处理……”
这次姜圻并没有躲开,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就盘膝在他身侧坐下,一手撩开了身上的白麻:“要用些拔毒草。”
他的声音如常,然而那裸露的肩头血痕却刺痛了孙云鹤的眼睛,不知从哪儿生出的气力,他支撑着自己站了起来,喘了口气才说道:“你坐着,我去找找看,行囊里应该还有……”
看着对方摇摇欲坠又强自支撑的身影,姜圻唇边的轻嘲渐渐散去,化作了一抹无奈浅笑。
第160章 孙云鹤&姜圻番外4
当两人处理完伤口,也缓过劲儿来,才有余暇动身去看看那处被掩埋的灵窍。这次破阵的动静实在不小,整个山头都像是被夷平了一截,原本灵气四溢的风水宝地也成了一片怪石嶙峋的山包,莫说是一个灵窍,就算真龙龙穴恐怕都没了用处。
不死心的绕着那堆封土转了几圈,孙云鹤才叹了口气:“初次见到真正的灵窍,没想到还是被大阵毁了,若是让我见识一下真正的天地灵眼,说不定还能想出什么逆天阵法。”
他的语气中带着十足的惋惜,姜圻瞥了一眼土堆,淡淡说道:“总有其他灵窍。”
“也是。”孙云鹤顿时又振奋了起来,满眼净是兴味,“都说灵窍千年前就以断绝,现在来看,恐怕并不尽然。山野之中总有漏掉,虽然比不上那些名门大派的福地洞天,总还是难得的至宝,等回头再找到其他灵窍,一定能给我想出运用之法。对了,说不好巫术也能用在灵窍上呢!”
姜圻闻言眉峰一挑:“上古之时巫觋都是在特定的地方开醮,也许的确有些门道。然则巫术,你用不得。”
“我晓得。”孙云鹤的目光转了回来,看了看姜圻手中的金铃,这东西也是一样骨器,里面放着的并非金属碰铃,而是一截白骨,乃是上代姜巫留下来的巫骨,也只有姜圻能够催动。巫术跟道术最大的不同就在于血脉,若是没有巫家血脉,任你天赋卓绝,也不可能使用巫家的法器。
轻轻叹了口气,他无不遗憾的重复了一遍:“我自然晓得。巫骨、巫术固然非凡,却不是每人都能用的,也许再想想办法,能找到变通之法。比如……寄魂……不,不能寄魂,有伤阴德……”
看着孙云鹤略带纠结的神情,姜圻唇边浮起了一抹隐晦笑意。虽然出身真正的名门正派,又是下任掌教人选,但是他这位好友并不像那些正派君子一样刻板行事,他的好奇心实在太强,又有着常人难及的天纵之才,若是没有那些从小灌输的大义,还不知会生出何等狂傲的心思。但是正因为那些无形的枷锁,让他成了一个不那么能变通,却足以让人心折的家伙。姜圻是个巫者,他们一族在千百年前就已经于道门形如仇寇,会跟这么个道门子弟倾心相交,就连他也是没想到的。
只是,也并不皆如人意。
挪开了视线,姜圻抬头看了看已经重新恢复光华的圆月,淡淡问道:“那下来呢?你准备如何?”
“先回茅山一趟吧,即便灵窍没了踪迹,也要跟师父说一声才好,等禀报师门之后,我可能要川渝那边转一圈,如今战火不休,怕要生出许多妖孽。”孙云鹤相当认真的答道,就算再怎么喜爱历险,他也没忘记自己下山的本来目的。
姜圻却轻笑一声:“是吗?我倒是知道一处可能有灵窍的所在,还想约你一探呢。”
“竟然真有?”孙云鹤眼睛一亮,旋即又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还是先去川渝吧,事有缓急。”
这就是他的固执所在了。姜圻并没有在反驳,只是答道:“也好。”
然而听到这话,孙云鹤却又生出了些踯躅,如果是探那种偏远之地的灵窍,姜圻肯定会跟自己一起上路,若只是除祟灭妖,他同去的可能性就很小了。姜圻并不是个喜欢游历的人,更不会轻易让旁人识破他的巫者身份,如此的话,再见不知要等到何时。
沉吟了那么一会儿,他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等我去过川渝,再去矩州找你,我们同去探那处灵窍……”
他的语气带着一分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迫切,姜圻嘴角轻挑,道了句“好”。
有了首肯,孙云鹤胸中悬着的东西立刻落到了实地,看了眼天色,他对身边的友人说道:“你受了伤,还是先歇息一下吧,我来守夜,咱们明天就下山去。”
其实孙云鹤如今也只是犹自强撑,独自支撑这么个大阵,损耗怕是要远超跟岤魅厮杀,然而姜圻却没有推让的意思,直接走到了大阵外的草地上,和衣躺倒。如今他身上的白麻也换成了原本的靛蓝衣衫,不再白的晃眼,却也多出了一份恬静安逸。看着那人称得上悠然的姿态,孙云鹤轻轻捏了捏手心,挪开了视线,虽然不清楚自己最近为何总是走神,但是他却深知,自己胸中有哪里出了问题,也许分开些时日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