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钱离婚(8)
“不了,您说吧。”
“这怎么行,你我是平级,你不坐我也不好坐着。”法勒玩笑道,“体谅一下一个快要步入老年的老人家吧。”
钟晏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了,他不确定法勒准备说什么,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卡曼议员,这里和外面其实没什么不一样。”
吸烟室看上去好像只有他们两个人,但他们都知道,和外面一样,这里也在严密的监控范围之内。
这话说得隐晦,但法勒听懂了,他说:“无所谓,我只是不想让外面那个老东西听着,保证用不了五分钟就能传到他主子耳朵里,膈应。”
法勒也出身一个大家族,原本,卡曼家与亚特家的关系是很亲近的,但法勒·卡曼与斯达本有旧怨,自从他当上家主后,两家就彻底绝了往来。
“也没那么夸张。”钟晏说着顿了一下,又继续道,“据我观察,可能是每半个小时汇报一次。”
“哈哈哈哈,真的假的?”法勒边笑边摇头,“那个老家伙……钟晏,我很早就劝过你,那个老家伙的控制欲已经到了病态的程度了,离他远一点。”
钟晏没接这话,法勒也不是真准备在这谈这个,他没在意,自己接了下去:“罢了,是我交浅言深了。钟晏,我今天找你是想问问……你和艾德里安见过面了,对吧?”
钟晏沉默不语,安静地看着他。
“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也不喜欢别人问你们俩的事。”法勒前倾身子,诚恳道,“别的我都不多问。他现在过得好吗?”
在毕业之前,钟晏就认识这位列席议员,甚至他们还见过一面。
那是他们一年级升二年级,分学院的时候,法勒拎了大包小包的零食和生活用品来看艾德里安,艾德里安推脱了几番,最后还是法勒苦笑着说:”我知道你现在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不待见我的工作。但艾德里安,你就当……我托大了,你就当是家里人送的吧。“
艾德里安这才收下了。后来他们一起分享这些零食的时候,艾德里安给他讲了这位传奇的列席议员的故事。
在钟晏之前,最年轻的列席议员记录是由法勒·卡曼创造的,他年仅三十岁就坐上了那个位置,与钟晏不同,他背后有天然的家族支撑,从小生长在首都星,广有人脉,一时间风头无两,然而就在他当上列席议员还不到半年,他就以自己已经有恋人为由,拒绝了”蝶“的最佳婚配建议,并且创下了历史上最高的离婚类罚金记录,单倍罚金九万多。
在当时并不包容的社会环境下,身为列席议员,这个举动可谓是引起了轩然大波,只看罚金数额也可以窥见一番当时的轰动。时间证明了,这个举动也导致了卡曼家族衰落,法勒是如今十二列席议员之中,在位时间最长的一个,可话语权却相当有限。
法勒当时的恋人,就是他的青梅竹马,亚特家嫡系唯一的孩子,凯丽·亚特。
后面的故事就很悲惨了。凯丽也深爱法勒,可惜她生性懦弱,极畏惧自己的父亲。在第二年接到婚配建议后,她在父亲的威逼下含泪与陌生男人完婚。这个男人也不想与她结婚入赘,偏偏很快又被”蝶“下达了生子建议,斯达本使计让他们圆了房,这也彻底坚定了那个男人要逃离的决心,在凯丽的孕期里,那男人打晕了家里的佣人,夺走他们的私人飞船逃去了纳维星区。
艾德里安的出生,大概只有斯达本是期待的。在艾德里安的记忆里,母亲并不亲近他,终日以泪洗面,没过几年就一刀捅进了自己的心脏。
法勒后来又拒绝过一次婚配,直到现在都独身一人。
第十四章 造神
钟晏有一点茫然。
一个非常简单的问题,他却答不上来。艾德里安过得好吗?曾经他也很想找人问一问,但没有人可以问,他只能背地里收集一切有关纳维星区的新闻,试图从那些文字和图像背后,推测那个人的一切。后来,艾德里安的位置越来越高,终于到了所有和纳维相关的新闻都绕不开他的时候,有关于纳维星区的新闻却越来越少了。
等到他们终于面对面以后,他忙着应付艾德里安的怒火,忙着和艾德里安争论拒绝结婚的罚金谁出,却忘记了问出这个问题。
“……我不知道。”钟晏听见自己说,“抱歉。”
法勒看上去有些失望,但他还是说:“没关系,是我唐突了。”
两人尴尬地沉默了一会儿。
钟晏自从毕业后,法勒就非常关注这个年轻人。不仅仅因为他是最高议院的新鲜血液,更重要的是他和艾德里安的关系。可惜很快他就和所有人一起发现,这个平时处事圆滑的年轻人对一切与艾德里安有关的提问,只有一个毫无技巧的回应,那就是沉默。
私下里,法勒约见过钟晏几次,不知为何,钟晏私下对他的态度要比在公众面前和缓很多,但也绝口不肯提毕业之后的事。
再后来钟晏和亚特家绑在了一起,法勒没再找过他,但今天看来,钟晏对亚特家也没有什么尊重可言。
这让法勒对他重拾了一些信心,不由多说了两句:“在事业上升期拒绝‘蝶’的提议,确实会影响仕途。”
钟晏看着他。
“但你的情况特殊,艾德里安毕竟是……你如果拒绝,情有可原,并不一定会和我一样。”
钟晏很清楚法勒说这番话并不全是为了他,更多是想要帮艾德里安,他没有后代,一直将艾德里安看成自己的孩子。
“谢谢您。”钟晏低声道,“我会考虑。”
法勒点点头,“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过去了。”
钟晏回到第八层外圈,拜耳正面色不善地等着他。
这一场由钟晏主议的圆桌会议即将开始,拜耳没有时间教训他刚才的自作主张了,只能阴沉着脸站着。
钟晏根本不在意他高兴与否,他重新打开终端的设置,手指停在取消键上。
确实可以出来之后重新设置,但……那样就不是艾德里安亲手设置的了。
钟晏把手腕上的终端褪了下来,给了拜耳:“你拿着吧,我不戴进去了。”
确实有议员习惯不把终端带进重大会议里,给自己排除一切影响因素。钟晏没有这个习惯,但这是他第一次主议最高规格的会议,也许是紧张。拜耳没有多想,收下来道:“快点进去吧。”
第八层的中心是一个圆形大厅,正中有一圈中空的环形桌,十二把高背绒布椅均匀摆放在外圈。
环形很大,每两人之间间隔甚远,不便于一对一交流,所以即便已经到了一大半的人,会议室里也很是安静。
钟晏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虽说没有规定,但大家都约定俗成地坐在固定的位置上。比如钟晏的右手边就是法勒,而他的斜对面是巴德·培森,几年前的十二列席议员里,还有老亚特的势力可以与他对抗,如今斯达本已经退休,他是现在整个联邦真正一“人”之下的人。
说来也讽刺,从上古传承下来的圆桌会议,精神内核是不分主次席,所有列席者平等,而到了今天,这个“圆桌”会议的圆桌中间却开了大洞,用来……
“人到齐了。”巴德道,“各位同僚,请站起来。”
所有人都起立了。浩瀚联邦之中,站在人类权力顶点的十二个人,如今却恭敬地面向同一个方向垂首而立。
以环形中间的圆和天花板上的圆形投射装置为上下两底,一个半透明的圆柱在会议室里亮起,斑斓绚烂的色彩在明亮的圆柱里缓慢流转,朦胧而神圣。
这是从第九层投射而下的,来自‘蝶’的触角。
宗卷记载,两百多年前,第一代人工智能的开发已经接近尾声时,科学家曾考虑赋予人工智能以具体形象,但他们最终放弃了这个决定。因为第一代人工智能并不成熟,人格塑造并不完善,所以代号为“茧”的人工智能在投入使用后,只接手了技术、数据、客观事实判断等方面的事物。
百十年的发展之后,在人工智能自身不断更新的帮助下,人工智能的研究已经有了技术性的突破,第二代人工智能被赋予了完整、完美的人格。
他永远包容,永远悲悯,绝对公平,绝对纯粹,无爱又无恨,强大而广知。
与其说是人工智能,不如说人类给自己造了一个……神。
只是,人真的可以造神吗?
简短的致意之后,大家都落座了,钟晏仍然站着。
“诸位同僚,大家的时间都很宝贵,我就不说开场白了。”他说,“纳维星区的问题已经僵持两年,相信大家已经看过我的提案,在我们开始讨论可操作性之前,我要补充一点,那就是——我认为那个前往纳维的最佳人选,就是我本人。”
因特伦有些心不在焉。好在他不是办公区唯一一个心不在焉的人,不会显得多么突兀。
很少启用的第八层正在开会,这个钟晏的个人办公区里的其他人都很关心会议是否顺利,因为这是他们的顶头上司成为列席议员以来,第一次主议。
比起顶头上司能不能一鸣惊人,稳固地位,好带着他们鸡犬升天,因特伦更关心会议的结果。
所以钟晏和拜耳回到办公区时,所有人都精神高度紧张,偏偏拜耳整天一副棺材脸,钟晏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两人的表情一时都看不出什么。
“大家先将手上的工作放一放。”钟晏说。
他这句话其实很多余,从他一进门,所有人就都停了。
“议案已经通过了。一个星期后,我将作为特派专员启程前往纳维星区。”
因特伦跟着同事们一起欢呼鼓掌,庆祝钟晏议员生涯第二个主议案的通过——第一个是星际巨兔禁猎法——但他的心却沉了下去。
钟晏道:“大家都辛苦了,等我到现在,今天不早了,都回家吧。”
办公区里的人们有说有笑地收拾着东西,拜耳也和钟晏道别了,因特伦正勉强附和着同事说着“太好了”,就听钟晏又说:“我早上的咖啡杯好像还没洗,你们谁……因特伦,你去帮我洗一下再走,我明早还要用的。”
同事同情地看了因特伦一眼,加快速度收拾好东西溜了。
杯子都要使唤别人洗,这真的是平民出身吗?
因特伦认命地离开收拾了一半的桌子,一路不满地腹诽着去了咖啡房,看清房间内的茶杯架后一愣。
等他再回到办公区,就这么一来一去的功夫,整个办公区的人已经走光了。办公区一侧,通向钟晏的私人办公室的门开了,钟晏走了出来。
见因特伦在,他顺口问:“这么快就洗好了?”
“钟先生,您的杯子是洗过的……”
“是吗。”钟晏不太在意地说,“那是我记错了。”
这不是折腾人嘛。因特伦心里翻了个白眼。
钟晏看向第一助手空荡荡的桌子,皱眉道:“拜耳已经走了吗?”
“是,刚才和大家一起下班了吧。”
钟晏道:“我刚写完会议记录,还准备让他把记录整理归档了再走呢,等明天吧。”
因特伦的心跳在加速,他稳住自己的语调说:“先生,记录还是当天归档比较好……我可以帮您。”
因特伦觉得自己从未觉得红灯这么难熬。
说实在的,他不在乎闯了红灯的那点罚款,但他担心被钟晏察觉到他的不正常——刚刚归档了记录,就一路飙车回家。
他就算记忆力超群,在超短时间内记忆那么长的会议记录也有些吃力,好在是前后逻辑连贯的东西,一时半会儿不会忘记。
等到终于回到自己家,他鞋都来不及换,立刻抓上纸笔把自己锁进了浴室。
这天晚饭后,因特伦家大门的门铃被按响了。
“先生您好!耽误您两分钟可以吗?”门外是两个笑容甜美的女孩子,一个捧着几本书,真正的纸做的书,一个端着一个盒子,里面是些花花绿绿的宣传册。
“我们是纸制书籍推广志愿者,”宣传册女孩掏出一本宣传册递过来,这个居然也是真正的纸做成的,“我们组织的目的是弘扬实体阅读之美,让人们……”
因特伦不耐烦道:“什么玩意,你们这什么组织注册了没有啊?有完没完了?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上门推销的!上个星期就来了一波,去去去,别耽误我打游戏。”
他说着要关门,女孩着急地一把拦住门道:“哎先生,不要着急嘛,我们不是盈利性组织,是公益组织!那您上周有没有接受我们的赠书呢?您要不先看看我们的宣传册……”
“看什么宣传册,上次我就被塞了一本!”因特伦打断道,抓起自己鞋柜上一个薄薄的小册子,封面和女孩手上的一模一样,“你们留着自己看吧!”
他把宣传册往女孩的盒子里一扔,关上了门。
女孩摇摇头,对同伴道:“脾气真差。走,下一家吧。”
这天晚上他们随机走访了很多家,大多数人都不感兴趣,不过也不是没有收获,有一家标本店看店的小伙子留下了一本宣传册,表示会看看。
因特伦写下的那几页纸上的内容,变成层层加密的数据,又被人解密抄录,人肉传送,再加密电子化,几经周折,终于在三天后,一字不差地出现在了遥远的纳维星区,军部最高指挥官的办公桌上。
第十五章 意外
“既然他们不是真的想推进‘蝶’覆盖纳维,那么我们就没有必要理会那个特派专员。”
另一位军官附和道:“不错,这份会议记录显示,他们急于获得我们内部情况的可靠资料,飞船上和特派专员身上都会携带大量隐蔽的摄录装置,我们干脆禁止他们进入就得了,让他们拍边界线去吧。”
“这不妥。”一个年轻的军官开口反对说,“先不说这份会议记录的真实性,就算是真的,到时候舆论会变成什么样?‘蝶’都要进入纳维了,我们却一味拒绝与对方交流,无动于衷。我们知道这只是幌子,是假的,民众可不知道啊。而且,我仍然相当怀疑这份情报的真实性。这么详尽的圆桌会议记录真的有可能传出来吗?总不至于十二列席议员里有个叛徒吧?”
另一个军官道:“怎么说话呢,什么叛徒?这叫有识之士!”
“你是不是非要跟我抬杠?”
艾德里安敲了敲桌子,“行了!你们俩自己说说,你们有没有哪一次会议不吵架的?出去打一架好吗?”
那两个军官怏怏地闭口不言了。
坐在艾德里安左手边的联络官道:“关于这件事……从我们情报处前几天意外掌握到的信息来看,”他说着看了一眼对面的费恩,“虽然不知道具体操作是怎么样的,但这份记录确实是有可能的传出来的。”
费恩赞同地点点头。
长桌上一阵交头接耳的议论声,又有军官提议道:“那么在纳维星区以外的地方见面呢?”
“对方是‘考察纳维星区主星是否合适建立信号基站’的特派专员,不在主星见面他们恐怕不会同意的。”
“只要进入了纳维,去哪里还不是我们说了算?他们还能强行降落在主星吗?”
“问题就是不想要他们进入纳维!这个会议里提到飞船上的摄录装置可以探测到小半个星球范围内的激光武器,我们有哪个星球上没有配备激光武器的?”
艾德里安忽然说:“白盾星。”
众人都是一愣,费恩最先反应过来,道:“对啊!白盾星上没有!别说激光武器或者量子武器了,那里热武器都不多,让他们随便探测去。”
白盾星是一颗争议星球。这颗星球处在纳维星区与相邻星区的边界上,在行政上是归属于纳维隔壁的乐伯星区的,三年前,这颗小星球的地下被发现拥有大量珍稀矿石,“蝶”判定白盾星由居住星球转变为资源星球,对星球上为数不多的所有居民下达了迁徙建议。
这个星球并不富裕,交通不便,但民风淳朴,居民对自己的星球有很强的归属感,不愿意家园被推倒,整个星球沦为冰冷的矿区。乐伯星区分议院多次上诉首都星,请求保留部分居住地,至少能让原住民留在白盾星上,让星球变成半开采半居住状态,均被驳回。
一年后,承包公司已经选好,开采计划已经拟定,眼看原住民就要被强制驱逐,白盾星转而向纳维星区求助,不到一周,白盾星地区议院宣布脱离乐伯星区分议院,并入纳维星区分议院,乐伯星区分议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宣称自己是受到了纳维星区军部的武力威胁,出于安全考虑才默许了白盾星脱离乐伯星区。等到首都星的人马赶到,这里早已被纳维星区控制,他们被远远地拦在了那条扩张过的边界线外。
首都星不承认这个私自达成的协定,在官方发行的星图里,这颗星球的仍然是被划进乐伯星区的,而事实上却已经成了纳维星区最外围的星球之一。
“不等他们进入纳维了。他们的会议里说得很清楚,特派专员的飞船不走固定路线,准备避开公众视线,从乐伯星区的相对南方绕行。也就是说,他们会从我们的相对南端边境入境,我们直接在乐伯星区截住他们,逼迫他们更改航线降落白盾星。”艾德里安一锤定音道。
这一段会议记录他记得很清楚,因为钟晏详细描述了自己预备走的航线,还被巴德出言讽刺“这种事你可以回去和你的人商量,用不着告诉我们”。
在场的军官都有些吃惊,费恩犹豫道:“指挥官,我们直接动武截人吗?那是最高议院的人,是不是先礼后兵,好歹先虚与委蛇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