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钱离婚(25)
钟晏路过客厅准备去睡觉的时候,艾德里安叫住了他。
“你今天为什么要那么说?”
“什么?”钟晏漫不经心道,“不是说了,星际巨兔违法,普通兔子不违法。”
艾德里安关掉了终端屏幕看向他:“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你刚才那么忙,忙着安抚自己背后的势力和应付来试探你的同僚吧?”
钟晏没有否认,颔首道:“这同样是一个我试探他们的好机会,借此重新审视我手里的牌,决定哪些可以继续用,哪些需要弃掉。”
“开弓,就没有回头箭了。”艾德里安意味深长道,“你在展示诚意吗?”
“如果这让你们更放心,自然更好。不过,一旦我回到首都星后反水,在很快到来的巨变中倒向人工智能那一方,你们手握我告密的会议录像,轻易就可以让我身败名裂,所以对我来说,本来就没有回头路可走。我还不打算退出历史舞台,你不必忧心我的诚意。”
“那么,是什么让你时隔多年后,选择了和当初截然相反的一条路?”
“我们讨论过这个问题了。”钟晏回避道。
“为了保席?”艾德里安问,“我始终觉得这个动力不足以推动你赌上一切来冒险,我了解你。”
钟晏张了张口,似乎有什么想说的,但是最后他微微摇头道:“你不能要求我把自己的具体规划透露给你,你也从未向我透露你们的军事机密,不是吗?我们目前的诉求相同,这就足够达成合作了,没有必要互相交底,这才是真的冒险。”
艾德里安仍旧心有不安,但他克服了继续问下去的欲望——他自己也很清楚,他一般不会对合作对象寻根问底,“标本”那样一个行事诡秘的组织,他都没有在意,只不过因为这个人是钟晏,背叛的烙印刻在他心里,他才会下意识地苛求。
“我不信任你。”艾德里安说。但他没有继续问下去的意思。
钟晏感受到了心脏的钝痛,这疼痛不强烈,就像艾德里安语气一样,只是存在。他的神色没有变化,平静地点头道:“应该的。晚安。”
三天之后,白盾星。
因特伦走下舷梯,好奇地环视着这颗传奇星球,卫兵引导他坐上了前来接待他的车的副驾驶座,自己坐上驾驶位,也好奇地用余光打量了一眼这个年轻人。
因特伦有一头棕褐色小卷发,带着一副眼镜,看上去纯良无害,但卫兵很清楚,这个年轻人的身份绝不会是一个单纯的列席议员的助手。
因为他是纳维军区总指挥官的亲卫兵。
此刻这个年轻人正要见的人,正是今天秘密到达白盾星,纳维星区的领导人艾德里安·亚特。
“因特伦·吉恩斯?”车的后排座位上忽然响起第三个人的声音。
因特伦微微一惊,他抬头看了一眼后视镜,后排座位上坐着一个男人,黑暗中,他的面容模糊不清,但银色的眸子熠熠生辉。
因特伦很快反应过来,肃然起敬道:“亚特总指挥官,您好。”
“你好,吉恩斯先生。”艾德里安说,“路上辛苦了。”
“哪里。”因特伦客气了一句,随即疑问道,“我们这是……在往哪里去?”
“不往哪里去,钟晏议员的第一助手从首都星远道而来,我们安排了你在白盾星进行观景兜风,绕一圈再回你的飞船。”
因特伦了然,这就是要在车上谈话的意思。确实,特意将他接到哪里都很可疑,“标本”的生存之道就是谨慎与低调,因特伦感激道:“感谢您的贴心,这样安排最好。那么我们这就抓紧时间进入正题吧,我这次过来主要有两个目的。”
艾德里安道:“洗耳恭听。”
“首先是半个月前纳维军区请求的情报,有关于‘蝶’的变化。”因特伦打开终端,推了推自己的眼镜,“当时我们紧急与我们的线人确认后,曾经回复过纳维方面,包括明年……哦抱歉,已经是今年了,包括今年准备推行的‘荣耀令’在内的一系列消息,都是真实的。但纳维星区之外传递情报实在太过艰难了,我们收集到的一些最高议院内部的详细情况无法传递过来,所以这次由我人肉背过来了。来的路上我已经把内容写成了纸质文件,稍等我们回到飞船上,我亲自交到您手上。”
艾德里安应道:“好。因特伦——你不介意我叫你的名字吧?”
因特伦连忙摇头道:“我的荣幸,指挥官。”
“我一直有一些私人问题想要问你,如果冒犯到了你们组织的规矩,你不必回答我。”艾德里安缓缓道,“你跟在钟晏身边……有两年了吗?”
“快了,先生。”
“选择钟晏是个偶然吗?”
因特伦微微犹豫了两秒,还是回答道:“不是。他的位置够高,年纪够轻,我只有在他身边,才有可能做到尽可能高的位置,接触到尽可能多的情报。”
艾德里安语带试探地问:“没有别的原因了?比如……你知不知道,你出发的那天,他开过一场直播。”
“知道,那时候我还有信号,我看了。后来中途到服务区,我也看了后续的一些新闻。您的意思是?”
“他似乎转变了立场。”艾德里安说。
“我们没有进行过任何针对钟先生个人的调查,”因特伦谨慎地说,“就我个人而言,他也从未私下透露过自己对于目前格局的想法,所以我无从判断他的立场。”
“钟晏的位列十二列席议员,你们居然没有就他的立场问题收集过情报吗?”艾德里安问,“如果他可以被争取过来呢?”
“我们的创建者和领导者,行事非常谨慎。”因特伦回答道,“贸然接触一个列席议员是很危险的,至于去收集谁的情报、调查什么事、推动怎样的舆论……这些都由我们的领导人决定,接到任务之前,我们是不会擅自轻举妄动的,哪怕我和钟先生朝夕相处,没有任务命令,我也不会做多余的事。”
艾德里安叹道:“怪不得你们能藏得这么好,两年了,首都星甚至都不知道你们的存在吧?”
因特伦看着后视镜,神情微微一动,但他没有反驳。
“不止两年?”艾德里安敏感地捕捉到了他的神色变化。
因特伦礼貌地笑了一下,“近一个月前,您曾经进入过的那家学府星标本店,我三年级的时候在那里打工。抱歉,我不该说更多了。”
“是我问多了。”艾德里安道。因特伦比他和钟晏低三届,也就是说,“标本”这个组织,在他们毕业后的第三年就创建了,现在已经存在四年多了。
不到五年,成员就能渗透进各个重要机构的高层……这个组织的创建人本身,位置也不会低,多半也在首都星身居高位。
会是十二位列席议员之中的一位吗?钟晏曾经很笃定地告诉他,能够直接接触到“蝶”的,只有历届的列席议员,而因特伦带来的,正是有关于“蝶”的最私密的情报。
“你在最高议院的级别……已经能接触到‘荣耀令’这样的内容了?”艾德里安问。
“当然不能。”因特伦失笑,“现在最高议院内部知道‘荣耀令’大致内容的,恐怕不出十个人,我怀疑就连钟先生都不知道这件事,毕竟他并不是培森先生那一派的人。”
因特伦居然认为钟晏不知道“荣耀令”?艾德里安心里打了个突,拜耳是斯达本的耳目,钟晏排斥他,很多事瞒着他可以理解,但因特伦是钟晏自己的班底,是钟晏亲自提拔上来的第一助手,按理说应该统领剩下的所有人的工作,包括情报方面的工作。也就是说……钟晏的情报来源,并不是他自己在最高议院的这一套人手?
他暂时压下了这个疑问,继续问因特伦道:“这么说,你们已经有成员做到……列席议员的位置了?”
“这正是我此行的第二个目的。”因特伦解释道,“并不是所有愿意向我们的事业提供帮助的人都是我们的成员,这也不现实,就比如那些教授老师们,他们都是有正职的,只是在我们有需求的时候,向我们提供一些情报,这些人都是我们的线人。当然了,也有可能是成员,但是组织规矩,禁止上下线互相询问身份,就好像我的下线可能也认为我是个在最高议院工作的,‘标本’的线人,但其实我是最早期的成员之一。”
艾德里安说:“所以你们有一个列席议员做线人。至少是线人。”
“是。”因特伦承认道:“而他想要见您。”
艾德里安挑眉道:“怎么见?”
“他此时就在纳维星区。”
艾德里安的心脏忽然急促地跳动起来。一个在纳维星区的列席议员?可是刚才因特伦明明说钟晏……
“亚特指挥官,”因特伦沉声道,“法勒·卡曼议员正在飞船上,希望您能拨冗一见。”
第四十六章 标本禁令
小的时候,要说艾德里安最喜欢的长辈,一定是法勒·卡曼。
首都星的上层社交圈里就那么几个大家族,他们时常在聚会上碰到,这位和他没有血缘关系的叔叔总会偷偷给他塞点孩子爱吃的东西。艾德里安的外公不喜欢这个年轻的同僚,多次命令警告艾德里安不要和这种人接触,这反而激起了艾德里安的叛逆心,只要有机会,他就愿意和法勒多聊几句。法勒不会像斯达本一样厉声训斥他那些出格或是孩子气的想法,反而一直亲切地鼓励或是耐心地劝解他。
唯一一次法勒对他严词厉色,是他十三岁的时候在学校和高年级的学生约架,被学校里的巡逻摄像头拍到,几个参与的学生当场被要求联系家长来学校谈话,艾德里安知道斯达本的性子,必然要当场大发雷霆,他不想在同学面前丢脸,谎称自己外公有事,叫来了法勒。
法勒果然照顾了小男孩的自尊心,他和别的家长陆续赶过来,听了事情原委之后,不仅没像别的家长一样训斥自己的孩子,反而浑不在意地说:“我没听出来艾德里安有什么不对。”
法勒在圆桌会议上没什么话语权,但那是最高议院内部的事,外人知道的不那么清楚,其他家长碍着他列席议员的身份,都敢怒不敢言,老师不可思议道:“卡曼先生!亚特先生把他的两个学长都打伤了!”
“你的意思是,两个十六岁的孩子欺负一个十三岁的,结果反而被十三岁的孩子打伤了。”只听法勒轻飘飘地对艾德里安说,“这就是你不对了,艾德里安,下手这么重,怎么不让着点学长?道歉。”
“对不起学长,下次让着你们。”艾德里安从善如流地说。
那两个十六岁的高年级男孩憋得满脸涨红,他们的父母也脸色一阵变幻,老师没有想到堂堂一个列席议员这么明目张胆地帮亲不帮理,还准备说些什么,法勒继续道:“好了,道歉也道了,老师……”
“最近‘蝶’即将入驻第五十一和五十二星区,这事大家都知道。圆桌会议频繁,很多事都要仰仗亚特议员,孩子在学校和同学闹了点小冲突……这点小事就不要惊动他了吧?这样吧,这孩子我现在领回去,今天就让他回去反省一天,然后,我看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可以吗?”
他说话慢条斯理,口吻却不容拒绝,老师只得点了头放人走了。
艾德里安没有料到的是,他满心以为法勒真的觉得他没有做错,出校门的路上还在兴奋地告诉法勒自己怎么狠狠教训了两个挑衅的高年级学生,可一到车上,法勒就放下脸来,沉声问:“艾德里安,你是不是觉得打赢了两个高年级很得意?”
法勒第一次这么严厉地和他说话,艾德里安愣住了,迟疑地一点头。
“你们明明约的是一对一,对方却来了两个人,他们根本没想公平地跟你打一架,就是想给你个教训!”
“两个人又怎么样?我赢了!”十三岁的艾德里安不服气道。
“那你有没有想过,那个和你起冲突的男孩不清楚你的实力,就来了两个人,如果他叫了三个人,你还能打赢吗?五个呢?十个呢?他们如果携带利器呢?这样莽撞地去这么危险的约,你今天是运气好,因为对手太蠢,而且心思没有坏透!艾德里安,你应该对自己的安全更加谨慎,刚才老师说你也受了伤,我真的很痛心,你母亲给予你生命,不是让你拿来这样意气用事地去冒险的。”
从来没有人对艾德里安说过“你受了伤,我很痛心”这样的话,艾德里安抬头看了看正在开车的中年人的侧脸,闷声说:“哦。”
“好了,你外公今天估计要忙到很晚,我先把你送回去,然后去学校替你把这个记录消掉,虽然影响应该不大,不过……进最高学府的竞争是很激烈的,‘蝶’会全面评估你们的在校表现,还是保险点好。”
“消掉?”艾德里安说,“我们学过,所有的摄像头都是‘蝶’的眼睛,他已经看见了,不可能忘掉吧?”
“你忘了叔叔是干什么的了。”法勒笑道,“这是小事,消得掉的,别担心。”
艾德里安高声说:“我不是担心,可是,记录怎么会能消呢?人工智能不是绝对公正的吗?如果记录是可以由人类改变的,他存在的意义在哪里?”
“艾德里安,这世间没有绝对的公正。不过,‘蝶’确实已经是最接近于这个标准的存在了。很多事,初衷也许是好的,但是……”
“初衷也不见得多好吧。”艾德里安撇嘴道,“既然根本没有什么绝对公正,为什么要硬造一个?”
法勒愣怔地看着这个才十三岁的孩子,浸淫官场数十年,他一时居然回答不上来这个问题。
“法勒叔叔,而且谨慎不是办法,它不能解决问题。”艾德里安继续说,“能够解决问题的办法就是变强。当我足够强,强到不在乎对方是来一个人还是十个人的时候,他根本就不会敢来和我发生冲突。”
“这就是我们常说的威慑力,但我刚才不是在教导你这个……”法勒哭笑不得,一个玩笑般的想法划过他的脑海。
这孩子倒是个带兵打仗当将军的料。现在各个星区虽然都将一个或多个星球设为军区,但打仗这种事,早就只存在于史书之中了,自从人类结束分裂局面组成联邦,和平局面已然维系了好几个世纪,想来往后的几个世纪,真枪实弹的大规模热武器战争也不太可能发生。
那时候的法勒怎么都不会想到,就在短短的十几年后,联邦已经再一次到了硝烟将起的前夜。
舆论狂潮来势汹汹,无可抵挡,而成千上万的普通平民敢于自由发声的底气,就是雄踞一方与首都星遥遥对峙的纳维军区。那个当年说“变强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的小男孩,如今已经长成了连首都星都要避其锋芒的男人。
艾德里安很多年没有见过这个一直真心对他的叔叔了,进入最高学府,公开了自己的立场之后,他就再也没有主动联系过法勒,后来局势越发紧张对立,两人更是断了联系。他一直认为法勒是他的生命中,真正扮演了父亲角色的人,虽然他们的接触不算频繁,但在斯达本只知道灌输给他家族荣誉和体面的时候,是法勒和他探讨了什么是包容和成长,什么是对错和爱恨。
能在这样的情况下与法勒重逢,得知他与自己在同一阵营里,无疑是一件无比幸运的事。
“亚特指挥官。”法勒说,他还没能继续说下去,艾德里安就立刻道:“法勒叔叔,你我之间不必叫得这么生分。”
“卡曼议员,亚特先生,那你们先聊,我就先回我的房间了。”因特伦告退道,艾德里安吩咐自己的卫兵亲自护送他走了。
“你不该支走你带来的唯一的卫兵。”法勒不赞同道,“万一我心怀歹意,你单独留在这里就很危险。”
艾德里安失笑道:“叔叔,您就别说教了,从小说到大了,将近十年没见,一见面又要说。”
他提起了往昔,两人多年未见的生分似乎也被温情融化了一点,法勒的唇边也泛起了笑意,但他还是严肃地说:“这几年‘标本’屡次对你发出警告,你该对所有最高议院的人心怀警惕才对。”
“哦,培森想要我命的警告吗?”艾德里安满不在乎道,“不用你们的人提醒,我也知道他恨不得我去死。哪个激进的支持人工智能派不想要我的命?也得有本事来拿才行。”
法勒不满道:“艾德里安。”
“知道,知道。我有对最高议院来的人提高警惕,真的。你看拜耳和……钟晏,我就软禁了他们。”
法勒道:“说到钟晏,你和钟晏的罚金明天该到期了吧?究竟出什么事了?你要是资金困难,我可以……”
“不不,资金不困难,这,您就别管这事了。”艾德里安不想和别人说自己和钟晏之间的那笔烂账,尤其当这个人还是自己的长辈的时候,就格外尴尬。
“艾德里安,你和我交个底……你是想结这个婚吗?别不好意思,婚姻是一辈子的事,哪怕是‘蝶’认定的最优伴侣又怎么样?你自己知道你是顺应自己的心意,这就够了,人生选择自由,这不正是你所为之奋斗的——”
“叔叔,您往哪里扯,我不想跟他结婚。”艾德里安赶紧打断道,“我明天会交罚金的,时间有限,我们还是说说关键的吧。我就觉得‘标本’是个位高权重的人在经营,我早该想到是您,想想作风这样谨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