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灯(38)
谢逢殊想到这儿,自己都觉得自己的思绪乱七八糟,简直像是睡迷糊了。
但面对封寂,谢逢殊依旧是一副仙君傲骨,他收回打量的目光,语气平静无波:“不是说要故人叙旧吗?不来见你怎么叙?”
封寂丝毫不介意眼前人的冷淡,答:“仙君这次还能记得我的话,真是难得。我也想在八重塔等仙君,可是——
“听闻仙君和那个和尚同路,我又实在是担心。”
谢逢殊冷眼看着他,没有作声。封寂笑了笑,道:“担心仙君再死在他手上一次。”
谢逢殊盯着封寂看了半晌,忽然对他扬唇一笑:“你觉得我会信你?”
“是绛尘尊者说,不必信我是不是?”
封寂笑意不减,慢悠悠地答:“可惜在下从上古认识仙君开始,从来没说过一句谎,倒是那个和尚谎话连篇。”
封寂一顿,忽然冷笑一声:“算了,情字障目,仙君要想知道前尘,只管来第八重找我。”
他一口一个仙君,看似温和有礼,实则带着讥讽之意,谢逢殊听出来了,懒得搭理他,偏偏封寂又接着问:“绛尘尊者身上是否带了一盏灯?”
这话题转得突然,谢逢殊没有回答,只冷冷看着他。封寂也敛起笑容,慢悠悠地道:“仙君可一定要小心那盏长明灯啊。”
语毕,还未等谢逢殊说话,眼前的人忽然凭空消失了。
谢逢殊想问清楚他什么意思,见状立刻上前,刚踏出一步,眼前的场景忽然变了。
山崖孤峰,林间疏雪,料峭的北风犹如刀割,谢逢殊顶着风雪转了一圈,隐约觉得这里有点像须弥山。
他不敢确信,是因为须弥林密山多,连绵不绝,就算是冬日,依旧称得上生机勃勃,一对比,这里实在是荒凉了些,但此地山脉的走向又和须弥山相同。谢逢殊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走,忽地听见身后传来了人声。
谢逢殊转过身,不远处的孤崖之上,有两个人于风雪中遥遥对峙。一人衣袍赤色如血,另一个人霜白僧衣,是个和尚。
风雪之中谢逢殊看不清两人的模样,却也立刻明白,这是那最后一幅壁画。
眼前的是应龙与燃灯。
仿佛被什么东西牵引着,谢逢殊无意识地朝两人那走过去。
他先听见的是从两人处传来的人声,语气凶狠,喑哑难闻,带着恶意透过漫天风雪传入谢逢殊的耳中。
“和尚,你今日杀我,最好连魂魄也不要留,否则今朝我若身死,他日轮回,一定拆了你的佛骨,挖了你的佛心,让你百倍、千倍地偿还我!”
应龙本就桀骜,此刻入了魔,说话恶毒无比,连谢逢殊听得都有些心惊。但应龙对面的燃灯古佛似乎并不在意,连语气都毫无波动。
“我杀你是为渡众生,留魂魄是为渡你,他日轮回,若要寻仇,只管来找我。”
他口中说着渡众生,手上还染着血腥气,连语气也是清冷如雪,冷漠得不像万佛之祖,似乎毫无慈悲可言。
神佛低首,见众生皆苦而生慈悲心,可那副在九天之上垂目的样子,何尝又不是高高在上?
应龙体力不支已经垂头倒在了雪地之中,有鲜血渗出衣袍,将雪地染得一片赤红。谢逢殊呼吸突然有些急促,他掠足走近了几步,刚好见应龙抬头。
他终于在大雪之中看清了那张脸。
那是他自己的脸。
谢逢殊错愕地转头看向燃灯。隔着风雪,他看见了绛尘清冷的眉眼,无悲无喜,遥遥对他望过来。
谢逢殊陡然惊醒。
他还躺在绛尘的腿上,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哭喊声已经完全消失了,于是他急促的呼吸声在石室内便显得清晰可闻。
绛尘先下意识地握住了谢逢殊的手,才睁开眼低头问:“怎么了?”
他的声音和梦中的燃灯很相似,却带了几分柔和,谢逢殊怔了一会儿,才低声答:“……做梦了。”
他没说是什么梦,绛尘沉默片刻,没有问,只伸手碰了碰他的额间。
“流汗了。”
谢逢殊这才发觉自己额头上一点微弱的湿意,他没有去管,只是突然起身,坐到了绛尘腿上,与对方面对面。
绛尘由着他动作,待人坐好了才低声问:“做什么?”
谢逢殊张了张口,也答不上来。或许是刚才的梦带给他的激荡过大,他下意识地想和绛尘离得近一些。
以此来证明他们亲昵、密不可分,并不是梦中你死我活的关系。
但嘴上谢逢殊依旧是不着调的,他答:“梦见你不要我了,想离你近一些。”
他的头埋在绛尘颈间,说话低沉含糊。绛尘没有再问了,只是偏过头,用下颌一点一点蹭掉谢逢殊额头上的薄汗。
他动作缓慢,轻柔无比,谢逢殊一动不动,心跳终于慢慢平稳下来,甚至自嘲地笑了一下,心道:自己居然被个梦吓糊涂了,这个人怎么会杀我?
等绛尘停了下来,谢逢殊转头在他的下颌吻了一下,尝到自己一点微咸的汗味。他笑了笑,直起身对着绛尘道:“走吧,下塔。”
作者有话说:什么时候才能发刀啊我好急
第36章 渡厄境5
镇魔塔地下九层,越往深处镇压的邪魔修为越高,等到了第六层,谢逢殊和绛尘腰间的召阴铃已经轻微晃动起来。绛尘的速度慢了下来,谢逢殊的手一直搭在封渊上,脚下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他入梦障之时,封寂明明知道自己和绛尘到了镇魔塔,但直到现在依然没有任何动静。谢逢殊摸不准封寂到底醒了没有,若是醒了,镇魔塔下第八层重重的枷锁结界是否还能镇压住他。绛尘想的大概与他不谋而合,低声道:“封寂已经可设梦障,说明已经苏醒,许是因为巫褚那一场献祭换回了他重生。但镇魔塔重重辖制,他又刚刚苏醒百年,修为不足以出八重塔。”
谢逢殊稍微松了口气,思索片刻又道:“但镇魔塔的确有魔出了人间。否则不会发生巫褚的事,至少……见到了一个琅烬。”
绛尘面色不虞,只轻轻点了下头:“镇魔塔自上古至今,又少了应龙镇守,有了破绽在所难免。”
谢逢殊道:“我记得当初你说,上古时期应龙驱逐妖魔于渡厄境,当时只是镇压,封寂也只是锁于塔下?”
见绛尘点头,谢逢殊又道:“七百年前,封寂率领诸魔重现人间,涂炭生灵,后来被人诛杀,直到现在?”
绛尘道:“七百年琅烬对封寂忠心耿耿,大概是一发现可以离塔,就筹谋着复活之事了。”
谢逢殊摸了一把塔壁,湿答答的好像带了水汽,他有些嫌弃地收回手:“这镇魔塔居然能让人出来两次,什么质量啊?”
绛尘一时哑然,片刻后才道:“上古之年本没有镇魔塔,是应龙将诸魔驱逐之后,以灵力铸塔,龙鳞为锁,石身镇守,以镇压妖魔。”
绛尘顿了顿,继续道:“后来应龙入魔身死,镇魔塔无人可守,至今已有数万年。”
谢逢殊了然,时间太久了,看守者又已经不在,这塔能撑到现在简直是上苍垂怜。
他笑了笑,说不上是什么心情,突然道:“当初垂怜众生,一句话让人家杀神镇妖,又因垂怜诸神,一句话让他身死神灭——怎么,是天地万物都值得垂怜,偏偏他不值得吗?”
还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所以为了所谓大道,谁生谁死都没什么区别。
但谢逢殊又想,自己明明是个仙君,怎么也如此大逆不道了——当初应龙入了魔,难道由着他屠了九天神佛吗?
他这些话本来是随口一说,说完半晌没有听到绛尘的声音,便转过头去看对方,不承想绛尘也正看着他,谢逢殊一抬眼,便和对方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昏暗的光线之下,绛尘目光沉如雾霭,似乎藏着一点悲伤,但顷刻之间就不见了,快得仿佛是谢逢殊的错觉。
绛尘转过头低声答:“你说得对。女娲欲渡众生,结果邪魔横行;诸神想倚仗应龙除妖,结果应龙入魔后屠了半个天界;机缘既定,果报自受,无人可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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